谷雨後,春夏之交,雨水豐沛。
午後降了一場暴雨,天色昏沉,烏雲蔽日。
半個時辰後,雨勢漸收,變得溫吞吞的,纏綿不絕,潮濕粘膩。
整個下午都是連綿的雨。
連貓崽都不樂意出門,棄了潮乎乎的布貓窩,窩在後院堂屋凳子上打盹。
長樂街首,慶慶抹着眼淚,一路哭喊着,跌跌撞撞跑來。
隻見他渾身濕漉漉的,袖子被撕裂了,身上有大片大片的污漬,腳一瘸一拐的,順着雨水滲出紅色的血迹。
他顧不得痛,對隔壁鋪子掌櫃、小二們的關心視若無睹,直直往狀元鋪的方向跑。
“小叔、二爺爺,嗚嗚……二爺麼、阿麼被人抓走了,嗚嗚……”
柳二苗坐在櫃台前,倏地直起身子,衣袖掃到點心盤子,碎了一地。
吳煦正在樓上和客人聊天,聽見響動在樓梯上朝下張望。
“阿煦、阿煦,快快!”
吳煦急忙下來,扶住瞬間癱軟的柳二苗,向慶慶問話。
慶慶被舒哥兒摟在懷裡,先拿幹帕子簡單擦兩下頭發,防寒氣入體落下病。
景哥兒見狀忙去竈屋煮一鍋姜湯,準備好換洗的衣物,待會給慶慶洗澡更衣。
後院隻備了他們幾個的換洗衣服,玲珑身量稍微小些,将就将就。
慶慶才不管自己病不病,隻知道爺麼被人捉了,又急又慌。
他努力憋着氣,把話說圓乎了再哭。
原是午後萬沅沅到甜水巷附近與鄧雪妍碰面,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阻了幾人去路。
他們躲進矮巷避雨,想同那邊人家借傘。
哪知,剛一轉頭就被人捂住口鼻,拐上馬車。
許是看慶慶人小,把他綁了就走,沒給他用迷藥。他看着昏迷的萬沅沅和鄧雪妍急得不行,怎麼叫都叫不醒,半路一狠心趁車夫不注意,往窗戶跳出來了。
跳的地方正好有零散小販擺攤子,好心的老爺爺給他松了綁,怎麼都要送他去醫館。
他急着報信,甩脫老爺爺就跑,到處問人,到了長樂街附近才認路,哭着跑進了狀元鋪。
這樣說來,人已被抓走了半天。
柳二苗勉強自己鎮定,讓景哥兒帶慶慶清洗,檢查傷處,吩咐玲珑去請大夫,再跟店内客人緻歉,現下鋪子不方便接待他們,有所怠慢了。
吳煦一同道歉。
這種時候,誰還顧得上開店。書生們都理解,擺擺手離開。
有同吳煦、柳玉瓷熟識的客人,還留着問一問,有無需要幫忙之處。
柳二苗腦子有點亂,隻知道報官。
吳煦吩咐祥生去了,然希望不大。
他捏緊拳頭,“阿父,咱們在府城沒同旁人結仇結怨,他們把鄧掌櫃一起抓走,許是狀元樓和那幾家大書鋪的人。”
他讓舒哥兒去把茶樓談生意的二毛喊回來,“官府的人,大概率會敷衍了事,一直拖着不成,我們還是得自己找。”
“是、是。”
柳二苗喊上自己的随從小厮,就要套車出去尋人,被吳煦攔下。
他見老丈人神色不佳,竭力勸他留守鋪子,自己去尋,保證把阿爹帶回家。
*
另一邊。
散學沒接到阿爹的柳玉岩、柳玉瓷也有點着急。
不知為何,午後起,他倆都感覺胸悶,心慌慌的。
直到報社的人說整個下午沒見到萬管事,兩人急了,相互一合計,才知雙方都預感不對勁。
眼下柳玉岩坐在外頭趕車。
車廂内柳玉瓷惴惴不安,看着濕冷陰寒的雨霧,煩悶不喜。
方甯安慰他,“瓷哥兒莫急,可能在狀元鋪,也可能回家了。丫丫跟谷子回如意坊看了。”
他勸慰柳玉瓷别急,自己心裡卻惶恐,默默求神拜佛,求菩薩保佑。
幹爹一家都是好人,菩薩菩薩,好人一定有好報,會平安的吧。
菩薩菩薩,求你一定保佑幹爹平安。
三人駕車很快趕到狀元鋪,正好同出門尋人的吳煦在長樂街上碰面。
“煦哥哥!”
柳玉瓷聽見聲音便撩起簾子要下車,因心慌沒留神,竟要直接跳下去。
被吳煦眼疾手快跑到跟前接住。
“煦哥哥,阿爹,阿爹不見了!”
吳煦抱着他,“我知道,我知道。”
綁架最怕拖時間,他上車再跟瓷哥兒細說,同時讓柳玉岩留在鋪子,“他們綁人說不得要派人來提要求,哥你得留在鋪子坐鎮,阿父上了年紀,我怕他遭不住。”
柳玉岩乍然聽見綁人,心猛地一沉,随即下車,“好,拜托了。”
“一家人見外了!我們去前面街上接二毛,哥放心,二毛在,找到人就不怕打不過那些宵小。”
吳煦趕車,半路接上二毛、舒哥兒。
幾人往甜水巷方向,依慶慶說的巷子附近,仔細去找。
可惜大雨沖刷過,車痕、人被拖拽掙紮的痕迹,統統消失不見。
二毛站在巷子裡,朝外看,判斷那夥人可能的方向,以及慶慶跳下車的位置。
幾人沿途去找,分頭行動。
雨仍淅淅瀝瀝地下着,衆人也顧不上打傘,就在雨中穿行。
問路人、問小販、問乞丐……
根據慶慶寥寥無幾的信息,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一輛馬車,這是不是有小孩跳車了,那輛車去了哪裡……
*
狀元鋪。
柳玉岩沉默杵在門口,屋内柳二苗坐立難安。
大夫在後院給慶慶看手上、腿上各處擦傷摔傷,景哥兒在照顧。
祥生報官回來了,如吳煦所料,差役隻道尋人要調人手,已登記在冊會着人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