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風和日麗,萬物并秀。
午後的急雨都變得舒爽,傾瀉而下,沖刷掉空氣裡的沉悶粘膩。
雨聲如珠如玉,噼啪打在屋頂青瓦,落在石階上,敲擊攤販的雨棚與行人的傘面,聲聲清越。
雨後天色愈發明淨,風中夾雜草木清香,穿廊過戶,将書屋飄浮着的墨香也染得鮮活靈動。
客人們三三兩兩、錯落有緻地坐在旋轉台階上,不時翻動着書頁。
求知若渴者有之,勤學不辍者有之。
望而卻步者亦有之。
譬如吳煦和甯瑾。
自慶慶的腿有了好轉,甯瑾、房大夫被奉為上賓。
吳柳兩家與狀元鋪衆人恢複生氣。
甯瑾占着半個恩人名頭,在鋪子來去自如,神氣活現的。
尤其愛跟着吳煦,支使他這這那那的伺候吃喝。
吳煦隻當他小孩心性,看似陰晴不定,實則順毛捋着也不難哄。
看在房大夫的份上。
不哄能怎麼辦?沒看房大夫對他小主子的态度麼,畢恭畢敬、言聽計從。
就當多了條要哄要投喂的小尾巴。
昨日,柳玉瓷三人銷假,慶慶回柳家屋裡,由萬沅沅日夜照料。
鄧雪妍得顧着報社那頭,學渣本渣吳煦便被發配到了愛心書屋。
小尾巴甯瑾隻好跟着吳煦到書屋。
在書屋悶了一天半,兩學渣很沒有形象地坐在門口,面面相觑。
太無聊啦。
屋子裡好安靜,針落可聞。他們連大聲說句話都突兀。
而學渣三号林昭月,因在牆邊書架上找着了《天工開物》之類的科普書籍,搖身一變成了書癡。
他還在自家商行搜羅一堆雜七雜八的家夥,霸占了後院,鼓搗他的發明。
乒乒乓乓、丁零當啷,時而還會爆個炸。
甯瑾的貼身小厮吓得緊緊貼在他身前擋住,哭着求小主子遠離後院,說什麼都不肯他靠近,就差以頭搶地了。
吳煦就把人半推半拎,拉到了前頭。
眼下,小厮見小主子不高興,噓寒問暖想哄他,被甯瑾打發出去買東西了。
甯瑾學吳煦,極沒形象地坐在門檻上,踢踢吳煦,做口型:“我餓了,你給本少爺去做吃的!”
吳煦犯了懶,不想做,“天天吃我做的,不膩味?我請你隔壁茶肆吃一頓啊?”
“也行。”
遂兩人跟店内夥計說一聲,愉快地溜到隔壁茶肆。
“籲,舒坦了,可憋死我了!”可算能放聲說話了。
吳煦在茶肆包了雅間,甫一坐下便給自己倒了碗水,噸噸喝下。
甯瑾則是感覺無聊沒勁,催着吳煦給他找樂子,“你别光顧喝水啊!快快點菜,聽曲還是說書?”
吳煦便招呼小二,要他上一壺明前龍井,并幾碟特色的茶點,像龍井茶酥、八珍糕和酥油鮑螺,還有一碟肉幹、一碟杏脯。
很快,茶水和點心上了。
點心沒有吳煦做的花樣多,色彩鮮豔,屬于瑀朝傳統糕點,後廚手藝尚可,糕點甜而不膩,肉幹鮮香勁道,杏脯酸甜可口。
甯瑾吃得不亦樂乎。
倒引得吳煦好奇心起,頻頻側目。
他原先以為自己做的東西好吃,才讓這小少爺惦記呢,敢情他吃什麼都這麼香呐。
不是,他真是高門子弟嗎?
“小甯少爺,你這是……京都家裡不給你吃飯?後媽當家,克扣你的糧食?”
“……”
甯瑾沒好氣地剜他一眼,什麼話啊。
“我爹爹對我可好啦!你少胡說!”
吳煦指指被他沒兩口已解決大半的龍井茶酥和酥油鮑螺,“那你這……”
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嗷不,比餓死鬼吃相要好。吃的那叫一個又快又優雅,厲害!
甯瑾哽住了,放下筷子,長長歎了口氣,“不一樣的嘛,家裡吃喝要講規矩的,很多人盯着,多貪一口便要被指失禮,哪有現在大口吃喝香啊!”
“啊?這規矩也太不人道了。”不愧是大戶人家。
吳煦可憐小孩,多了幾分真心實意,喊過小二又添了幾道點心,再上份山楂水助消化。
然後,點了說書人說書。
聽曲沒意思,甯瑾京都富貴人家出身,什麼好曲子沒聽過。
他請小孩聽人說書,多為城中書生小姐投稿的新故事,不少是報社刊載的。
城裡茶肆老闆、說書先生都機靈着,哪個故事火了,他們就唱哪出。
且這間茶肆的說書人,語言豐富,表演細膩,醒木一響,折扇輕搖,嗓音變幻莫測,将故事娓娓道來,高潮疊起,引人入勝。
三言兩句便勾去人全副心神。
說書先生今日講的這出戲,便是某地一富家哥兒受限于身份,足智多謀,滿腹經綸,卻被迫居于後宅,按頭嫁人,遇人不淑的悲慘故事。
後哥兒覺醒,拳打惡毒公婆,腳踢負心丈夫,和離殺回娘家,智鬥無良親戚,雷厲風行,接手家族産業,做大做強,成為一方傳奇人物。
甯瑾聽得入了神,點心都忘記要吃,嘴裡跟着念念叨叨。
“太過分啦!怎麼能強逼他嫁給那種混蛋?!他父親是不是傻?這窩囊廢配不上哥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