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的夏季,不似在東山村時,因在山腳下,除了焦灼的暑熱,偶爾也會有一絲半縷的涼風,趁夜深人靜,于後半夜溜進門縫。
在府城,整夜都是熱的。
縱然屋裡放了冰鑒也不管用。
熱意是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除了熱,便隻剩粘稠。
久别重逢的小夫夫,鬧了一場,更像是火裡烤過一回,皮膚被燒得通紅,連喘氣都燙嗓子。
又似在水裡趟過一遭,渾身都濕漉漉的,身下的竹簟亦被沁濕了一大灘水迹。
後半夜,吳煦拎了水桶進屋。剛清洗過,隻多走兩步路,甫一躺下,便又感覺熱。
明明身體有被好好地擦幹,可柳玉瓷總覺得黏膩的滋味仍殘餘在身上,不舒服的厲害。
人又困。
他腦袋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地側躺着,身後赤裸的燒紅的鐵塊又貼上來。
柳玉瓷閉着眼睛推拒,聲音黏糊糊的,“熱。”
身後人頓了頓,依舊不甘心地湊近。
吳煦也熱,熱得發燙。
才兩回,哪裡夠。
可瓷哥兒明顯累極了,他隻好不情不願地作罷。
五月農忙,書院是可以請假的。
鑒于鄉試臨近,多數秀才都選擇待在書院,留下的幾乎都準備參加鄉試。柳玉瓷和方甯因計劃五月底出發,日前已請了假。
然,功課是不能落下的。老張頭這方面挺靠譜,日日盯得緊。且他倆還有報社的活,一時分不出去,忙得恨不得長兩個腦子四雙手。
哎,瓷哥兒辛苦,他不能做個不懂事不體貼的男人。
不碰,但抱抱夫郎總可以吧?
柳玉瓷嘟囔着想逃,以實際行動表示不行。
他嫌熱,吳煦便惱恨起天老爺,怪他沒有眼色,也不知下場大雨散散暑氣,好叫人暢快些。
大晚上的,被烤得龜裂的土地,不正适合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
雨點噼裡啪啦砸進幹涸土壤的細縫間,滋潤作物深埋于底下的根莖,泥土發出滋滋的吸水聲。莊稼地被雨水沖刷得發亮,上方的葉子支棱起耷拉的腦袋,随風雨晃蕩。
雨下地又急又猛,田埂間很快積了一攤水窪。
……
吳煦心猿意馬,思緒飄忽。他看着瓷哥兒背脊,用力砸砸腦袋,把荒唐的片段從腦子裡丢出去。
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而後認命下床,翻了把折扇出來。再回去一手摟住柳玉瓷,一手扇風消暑熱。
柳玉瓷不想摟,掙紮着往前縮。
“好軟軟,離遠了我蹭不到風,熱。”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吳煦喊熱,聲音啞啞的,像受了委屈。遂下意識失了抵抗,繃緊的肌肉松下來,任他折騰。
一時心軟,縱容的後果就是身後人無知無覺,八爪魚一樣纏上了,手腳并用,抱得很緊。
太熱啦。
那裡還有燙人的東西頂住皮肉,叫他難受。
但他已累到再無力争辯,很快便迷迷糊糊睡過去。
按理說,吳煦趕了八九天的路,也該很累了。
可他眼下摟着懷裡的人,時而把玩下後腦勺的小呆毛,時而湊上前在薄紗裡衣覆蓋的肌膚上流連,偷偷在人肩膀、後頸、鎖骨等地親了又親。
半點不見困,反而上下都精神極了。
手裡的折扇也沒忘記要扇風的使命,呼呼的,一下又一下。
哪怕扇出的風都是熱的,好歹聊勝于無。至少懷中人舒展了眉頭,想來是舒服了。
而吳煦直至天将将亮,方才睡去。
次日一早,萬沅沅到隔壁來,見哥婿仍在睡,還當他趕路着實是累,溫聲細語吩咐瓷哥兒莫吵醒阿煦。
吳煦隔着簾子在裡屋睡,他輕手輕腳同瓷哥兒在外間收拾東西。
阿煦跟瓷哥兒今日便要搬到柳家西廂房,住一直給他們留的那個院子。
張荞則要住進吳家。雖說和二毛一個院子,實際與吳煦小兩口并無妨礙,但他到底是一未婚哥兒,不好給鄰裡留下嚼舌根的機會。
是以,他們不止要搬,還要大張旗鼓地搬。
門口誰來問一聲,都要大聲回話,幾輪問答下來,就能将事情解釋清楚。
至于王茂和祥生,則暫時住到鋪子裡。
老張頭不要緊,都是能當荞哥兒爺爺的年紀,沒人會不長眼地說嘴。
現下,柳玉瓷邁着酸軟的腿,乖順地跟爹爹收拾衣物。聽阿爹說不要驚擾煦哥哥的話,眼神迷離,滿是困惑。
趕路很累嗎?
昨夜怎麼沒看出來呀?
*
張荞到府城幫忙,所有人都很高興。
柳玉岩自不必說。
每日從書院下學回家,便要借口到吳家向老張頭請教學問,跑得比柳玉瓷這個正經學生還勤。
當着衆人的面,話仍不算多。
然慣常淡漠的眼,變得黑亮黑亮的,隻要張荞在的地方,眼神就沒從人家身上移開過。
吳煦和柳玉瓷咬耳朵,贈大舅哥一個新綽号——盯夫狂魔。
瓷哥兒笑笑,示意煦哥哥不許胡鬧,事後卻欣然将綽号分享給荞哥兒、甯哥哥,一通逗樂。
張荞聰明,柳玉瓷和方甯把手上工作交接給他,不出兩日,他便厘清大半。
三人又花一天時間仔細聊了《廣廈報》,這部分是萬沅沅幫不上手的,得靠荞哥兒自個琢磨。
張荞認真記下,亦知曉過去對于科舉一道的認知不足,他少了實踐體會。往後文章便以哥兒、女書生為主,他不談科舉,恐誤人子弟,便隻聊讀書。
他也提起縣城報社和十裡莊園小學堂的安排。
小學堂眼下農忙休假,楚瑜推薦了她的好友,他出發府城前見過,學問好、品性佳,可堪托付。已聘下她留在莊子裡,就住從前魏夫子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