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生垂眸凝視着胸前寒光凜冽的刀尖,忽地低笑一聲,笑聲裡揉着幾分沙啞:“無名姑娘這一連三問,倒讓我不知從何答起。”
他迎着刀鋒緩緩直起身子,月光描摹着他蒼白的輪廓,眼底卻翻湧着晦暗不明的情緒:“赤焰龍芝之事......”指尖輕撫過刀刃,鮮血順着掌紋蜿蜒而下,“看在你救我娘親一命的份上,就此揭過。但記……”突然收緊五指,刀刃割破皮肉的聲響清晰可聞,“這張臉若再出現在東安......”
封靈籁冷笑一聲,手腕一翻,刀鋒往前一送,在趙生頸間劃出一道血痕:“否則怎樣?殺了我?”
趙生不避不讓,任由血珠順着脖頸滾落,浸濕了衣襟。他忽然擡手握住刀刃,往自己心口一送,悶哼聲中血花四濺,鮮血頓時浸透白衣:“至于明遠侯府...…那不關你的事,知道越少對你越好。他們要來了,你快走!”
封靈籁手腕一顫,将刀鋒從趙生血肉中拔出,帶起一串血珠濺落在枯草上。她連退數步,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她盯着趙生胸前不斷擴散的血迹,冷聲道:“你瘋了?”
趙生低笑着咳出一口血沫,染血的指尖輕輕抹過自己蒼白的臉頰,在月下綻開一抹妖異的紅:“無名姑娘......”他擡眸望向遠處漸近的火光,“現在走,還來得及。”
話音未落,夜風驟緊,馬蹄聲如雷,林間驚起一片寒鴉。火把的光亮在夜色中若隐若現。
封靈籁五指收緊,刀柄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她深深看了趙生一眼,那目光似要将他此刻的模樣刻進骨髓。下一瞬,衣袂翻卷,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趙生聽着遠去的風聲,忽然拾起地上一塊棱角分明的山石。他望着石上斑駁的苔痕,輕聲道:“這樣......最好。”話音未落,山石已狠狠砸向額角。鮮血順着眉骨淌下,模糊了視線裡最後一點月光。
他踉跄着跌坐在殘碑旁,嘴角卻扯出一抹釋然的笑。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将手中染血的石頭丢向遠處,随即身子一軟,重重跌倒在地。
遠處,火把的光亮終于撕開了夜幕。
“趙公子!”遠處傳來尋他的護衛驚呼,火把的光亮迅速逼近。
“快!人在這兒!”馬蹄聲戛然而止,護衛們蜂擁而至。為首的統領翻身下馬,一把扶起他,觸手盡是黏膩鮮血,厲聲問道:“趙公子!是誰傷了你?”
趙生艱難地擡起染血的手指,指向西邊密林:“‘赤...焰龍芝...’被…被搶走……”他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另一隻手的指縫間滲出,“往西...去……”
統領心下一凜,猛地起身:“一隊留下!其餘人随我追!”他翻身上馬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趙生蒼白的面容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額角和胸口的傷還在汩汩冒着鮮血。
待馬蹄聲遠去,趙生緩緩合上眼簾。夜風掠過染血的衣袍,将那句幾不可聞的歎息揉碎在風裡:“...保重。”
這樣……她就能走得更遠了吧。
*
封靈籁一路飛奔遠離了那片荒墳,雖然沒人追上來,但她腳步仍不敢停下。如今的趙生已非當年無名鎮上那個淳樸少年,人心難測,她不敢賭這一分情誼。保險起見,還是先回客棧收拾東西,連夜回東安為妥。
她沿着荒山小路往外走,月光盛亮,将山間的嶙峋怪石鍍上一層慘白。夜風掠過枯枝,沙沙聲裡似有竊竊私語,又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封靈籁攥緊了刀柄,指尖微微發涼。“南越一行果然兇險萬分……”她抿緊泛白的唇瓣,腳步更快了些。裙裾掃過荊棘發出裂帛之聲,卻顧不得那些細小的刺痛。
不知為何,月光下的山路仿佛沒有盡頭,她越走越覺得不對勁,總覺得自己正在原地打轉。
遠處的山坳裡,突然傳來幾聲凄厲的鴉啼,驚得她心頭一跳。她至從出了‘望仙樓’,左眼便一直跳個不停,這可是個不太妙的信号。
夜風驟然轉急,枯枝簌簌作響,暗影裡似有細碎絮語纏繞耳際。
封靈籁五指收緊,刀柄與掌心相貼處已沁出薄汗,目光如刃,警惕地掃視四周。
突然,前方霧氣彌漫,一道模糊的身影緩緩浮現。那人身形佝偻,衣袍陳舊,背對着她,一動不動地站在路中央。
封靈籁呼吸一滞,腳步猛地頓住。那佝偻的背影在霧氣中若隐若現,衣袍下擺微微飄動,卻聽不到半點腳步聲。
山道死寂,連蟲鳴都噤了聲。唯有衣料摩挲的沙沙聲,像是千百隻蜈蚣在枯葉上爬行。
“誰?”她壓低嗓音,刀鋒微微擡起,寒光映着月色。
那人沒有回答,隻是緩緩轉身,身形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封靈籁後頸寒毛倒豎,渾身肌肉繃如滿弓,刀尖微微震顫着鎖定來者咽喉。
隻要那人一有異樣,她便立即将他斃命于刀下。
月光下,那人越走越近,銀光乍破的刹那,封靈籁的刀鋒卻在距頸脈寸許處陡然凝滞。月光終于撕開陰影,一雙覆滿白毛的眼眸映入她的眼簾。
封靈籁看清眼前人,立即收回長刀:“莫師父?您怎麼在這?”
“丫頭...…”莫老頭喉間擠出嘶啞的氣音,身子卻突然一晃,重重向前栽去。
封靈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掌心頓時浸滿粘稠,濃烈的血腥味湧進她的鼻腔,她心頭一緊,連忙将莫老頭扶到一旁的樹下,借着月光查看他的傷勢。
月光下,莫老頭胸前衣料早已被血浸透,一截斷刃深深楔入心窩,刃口周圍皮肉翻卷,傷口不斷往外滲血。
“莫師父,是誰傷的你?”封靈籁撕下衣角,迅速為他包紮,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