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眼前這個曾經傲骨铮铮的男子,此刻卻像破敗的傀儡般被鎖在陰冷的石壁上,隻覺胸口如壓千鈞,連呼吸都變得艱澀。
“……戚玉嶂?”她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仿佛怕驚碎一場幻夢。
戚玉嶂緩緩擡起眼,幹裂的唇邊勉強扯出一絲弧度,嗓音沙啞如砂礫摩擦:“你…不該來…的,很…危險。”
封靈籁聞言,心頭猛地一刺,眼眶灼熱,卻死死咬住下唇,不讓情緒洩露半分。她一步步走近,鐵鏽與血腥味愈發濃烈,而戚玉嶂的眼神從鋒利變為柔和。
她終于走到戚玉嶂面前,指尖顫抖着觸碰他腕間鐐铐,冰冷的金屬上沾着暗紅的血漬。
“很疼吧?”她問,聲音壓得極低。
戚玉嶂輕輕搖頭,鎖鍊随着他的動作發出細碎的聲響。“不疼。”他望着封靈籁,眼底竟浮起一絲笑意,“能再見你一面,很好。”
封靈籁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她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指尖輕顫着将藥粉灑在他猙獰的傷口上,又取出一枚赤色丹藥,小心翼翼地送入他口中。
“你送來的東西......我都收到了。”她聲音壓得極低,尾音卻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哽咽,“再撐一會兒,我定會救你出來。”
戚玉嶂的聲音輕若遊絲,卻字字分明:“我能......抱抱你麼?”
話音雖細若蚊呐,卻清晰地傳入老者與曲正文耳中。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背過身去,将這一方天地留給這對有情人。
封靈籁眼睫微顫,沒有半分遲疑,隻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身上的傷處,将他輕輕擁入懷中。
戚玉嶂溫熱的鼻息拂過她耳畔,帶着血腥氣的低語卻讓她渾身一顫:“記住......絕不能讓平武将軍......入京。還有太…子不能…死。”
戚玉嶂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頭顱如同壓彎的蘆葦般,緩緩地墜在封靈籁的肩上。他的氣息拂過她頸側,“回...去......”這聲氣若遊絲的呢喃,像是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封靈籁的指尖還殘留着戚玉嶂衣襟的溫度,眼眶裡蓄着的淚水始終沒有落下。她緩緩松開雙臂,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轉身時衣擺劃出一道決絕的弧度,她大步走向牢門,在經過曲正文身邊時連腳步都未頓一下,隻留下一個清冷的聲音:“走。”
這個字像一柄薄刃,幹脆利落地斬斷了所有留戀。
曲正文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喉頭滾動了一下,終究沒有出聲。老者默默拾起地上的燈籠,昏黃的光暈在潮濕的牆壁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曲正文的靴子剛跨過牢房那道斑駁的門檻,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回頭——
本該氣若遊絲的戚玉嶂,此刻竟微微支起了身子。昏黃的燭光裡,那人染血的唇角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目光穿過潮濕的牢獄空氣,緊緊追随着封靈籁漸行漸遠的背影。那眼神像是看着此生最後的月光,既眷戀又釋然。
曲正文心頭一震,待要細看時,戚玉嶂已經重新垂下了頭,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清醒不過是回光返照的幻影。隻有地上那淺淺的水窪泛着輕微的波瀾,上面幽幽地晃動着光影。
“怎麼了?”走在他身後的老者察覺到異樣,微微側首問道。
曲正文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搖頭:“沒什麼。”他最後看了眼陰暗的牢房,厚重的鐵門在老者手中緩緩閉合。
曲正文走到回廊轉角處,突然從袖中摸出一錠沉甸甸的金元寶。他将金錠悄無聲息地塞進老者布滿老繭的手中。
“老丈,牢裡潮濕,煩請多備些幹淨稻草。”他的指尖在老者掌心輕輕一按,“若能讓他少受些皮肉之苦...更好。”他聲音壓得極低。
老者眼珠微微一動,金錠轉眼就消失在破舊的衣袖裡,他佝偻着背點了點頭。
老者收下金錠後,曲正文快步追上封靈籁。兩人在牢中疾行,誰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徹底走出大牢百步之外,封靈籁突然停下腳步。
“你給他留了什麼?”她聲音冷冽,目光如刀。
“沒什麼。”
封靈籁眸光微凝,在他諱莫如深的神情上停留片刻,終是未再追問。她蓦地轉身,三步并作兩步躍上馬車,珠簾在她身後嘩啦作響,将未盡的話語盡數截斷在潇潇塵煙裡。
*
三日後,都京八百裡加急戰報飛馳入宮——平武将軍一行在入京必經的落鴻溝突遇百年罕見雪崩,刹那間山崩地裂,千鈞積雪裹挾着将軍與親衛盡數墜入萬丈深淵。待後續部隊趕到時,唯見雪霧彌漫,深谷回響,竟連一片铠甲都無從尋覓。
消息傳入宮中,滿朝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