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着她的脊骨悄然爬升。她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眸,此刻卻像是撞進了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
太子借命、邪派秘陣、八處極惡之地……這些深埋于王朝最污穢角落、被重重鐵幕與血腥掩蓋的絕密,連她以身入局都未能完全觸及的真相,竟被若衣如此清晰、笃定地剖開在她眼前。
她究竟是誰?
不,更确切地說——她背後,究竟藏着怎樣一張無形無迹、卻能穿透一切壁壘的網?
這世間萬事,無論藏得多深、埋得多險、裹着多少層鮮血與謊言的糖衣,仿佛隻要她想,便能輕易地一觸即得。
這份“本事”,已非尋常情報所能解釋。或許說她的暗網比她想像的還要恐怖!
封靈籁凝視着若衣低垂的眼睫,那平靜表象下蘊藏的深不可測,第一次讓她感到一種超出掌控的悚然。這悚然并非恐懼,而是對“未知”本能、帶着血腥味的警惕與評估。棋局未變,但執棋者…似乎比她預想的,還要多。
封靈籁掩下心中驚濤駭浪,“你…當真信這世間……有長生之術?”
若衣聞言,指尖微微一頓。她似乎沒料到封靈籁會在此情此景下,抛出這樣一個近乎拷問靈魂的問題。
她緩緩擡起眼簾,那雙總是蒙着層薄霧、讓人看不真切的眸子,此刻竟透出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
她唇角牽起一絲極淡、極缥缈的笑意,像拂過深潭的一縷風,連漣漪都未曾驚起:“誰知道呢?”
若衣的聲音很輕,像一片雪花落在封靈籁的耳畔,卻讓她心頭蓦地一顫。
那抹笑意淡得幾乎難以捕捉,卻仿佛藏着千言萬語,又仿佛空無一物。
封靈籁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看透過眼前這個人。她可以剖析人心,可以算計權謀,可若衣卻像一面鏡子,映出的永遠隻是旁人自己的影子。
——而她真正的模樣,無人得見。
窗外風聲漸起,将敞開的窗扉吹關起。燭火搖曳,将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交疊又分離,如同命運無聲的糾纏。
良久,封靈籁低笑一聲,“也是,這世上…本就沒有答案。”
她擡眸,目光如刃,直直望進若衣的眼底:“可若真有長生之術,你會要嗎?”
若衣靜默片刻,忽然伸手拂過案上的燭台。火焰在她指尖微微一晃,映得她眉眼如畫,卻又轉瞬歸于沉寂。
“長生啊…”她輕聲道,“或許比死…更寂寞呢。”
封靈籁怔住。
那一刻,她仿佛在若衣眼中看到了一抹極深的倦意,像是曆經千載光陰的旅人,回望來路時,隻剩一片荒蕪。
封靈籁眉心微蹙,聲音壓得極低,“那陣法,究竟還差何物?”
屋外長廊便傳來橐橐足音,由遠及近,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坎上,沉甸甸地碾過地磚。
若衣眼底寒光一閃,指尖微動,那支森白骨笛倏忽不見。她猛地旋身,雙手推開緊閉的窗扉,風裹挾着庭院草木的濕冷氣息瞬間湧入。
臨去前,隻留下一縷幾乎被風吹散的耳語,帶着冰冷、不容置疑的确鑿:
“一個八字全陰,未滿十二齡的男童。”
窗扉輕合,将庭院最後一絲微涼的夜風隔絕在外。那步步緊逼的足音,最終在封靈籁的房門前——定住。
“吱呀——”
門扉被推開,戚玉嶂端着藥碗的身影逆着光,踏了進來。濃重苦澀的藥氣瞬間彌漫開,猛地一嗆,令封靈籁喉間泛起一陣癢意。
他目光掃過床榻,落在美鲛人不知何時已悄然坐起的身影上,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
“怎麼起來了?”他沉聲開口,聲音聽似溫和,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你傷未愈,不宜勞神。快躺下。”
藥碗被戚玉嶂穩穩擱在床頭的矮幾上,褐色的藥汁在碗沿晃蕩,映着燭火,暈開一片暖光,卻驅不散室内驟然凝滞的空氣。
封靈籁沒有動。她半倚在床頭,錦毯滑落至腰間,露出一截蒼白纖細的腕子。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正靜靜落在戚玉嶂身上,無聲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