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久了，筋骨都僵了…你…扶我下床走走吧？”

她說着，指尖動了動，竟真的掙紮着要掀開錦毯起身。顫抖地動作間帶起一陣細微的咳嗽，肩胛骨在單薄的中衣下伶仃地凸起，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斷。

戚玉嶂身形未動，目光卻驟然沉冷下去。他一步上前，寬大的手掌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精準地按住了她另一處未帶傷的肩頭。那掌心溫熱，力道卻重得像鐵鉗，瞬間将她釘回原處。

“胡鬧！”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盤，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愠怒，“你氣血兩虧，經脈滞澀，此刻下地，你是嫌自己命太長？”

他俯視着封靈籁被迫仰起的臉，瞧見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映着脆弱的水光。戚玉嶂壓下心底泛起的柔軟，肅然道：“先喝藥。旁的心思，暫且收一收。”

封靈籁被他按在枕間，非但不惱，反倒唇角一彎，牽起一抹極淺帶着幾分無奈又狡黠的笑痕。

她似嗔非嗔地睨着那隻仍按在自己肩頭的手，聲音裡揉進一絲恰到好處的嬌慵與調侃：“戚玉嶂…你好生兇啊。”

那語調輕飄飄的，尾音微微上挑，像羽毛尖兒搔過心尖，偏又讓人辨不清幾分是玩笑，幾分是真心。

戚玉嶂按在她肩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蜷。他垂眸，對上她仰視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笑意盈盈，燭火在她眼底跳躍，映出幾分無辜的澄澈，也映出更深處，難以捉摸的暗流。

他喉結微動，面上的肅然分毫未減，隻将按着她肩頭的手緩緩收回，轉而端起了矮幾上那碗猶自氤氲着熱氣的湯藥，碗沿穩穩遞到她唇邊。

“若想少聽幾句‘兇’言，”他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唯有一雙眸子深不見底，牢牢盯着她，“就莫要再動那些不該動的心思。乖乖把藥喝了，養好你的身子。”

他略一停頓，語氣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警告：“否則…下次就不止是言語‘兇’了。我自有法子，讓你安分地鎖在這屋裡，半步也踏不出去。”

封靈籁聞言，非但未懼，反倒低低一聲輕笑，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掩飾的戲谑，直直刺向戚玉嶂那張沉肅的面容：“啧啧，瞧不出啊，戚玉嶂——”吐字清晰，帶着幾分玩味的拖腔“原來你…還想囚禁我呢？”

“囚禁”二字，被她咬得又輕又軟。

戚玉嶂端着藥碗的手指猛地一緊，褐色的藥汁在碗沿劇烈地晃蕩了一下，險些潑灑出來。

須臾，他手腕微擡，藥碗再次穩穩遞到她唇邊，“喝藥。”

封靈籁見狀，像是被點燃了某種隐秘的愉悅，她先是肩膀微顫，繼而抑制不住地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清越又放肆。

她笑得眼尾沁出一點晶瑩的水光，染得那雙本就潋滟的眸子更是波光流轉，顧盼生輝。

她目光毫不避諱，如同帶着鈎子，慢條斯理地滑過戚玉嶂近在咫尺的臉龐。掠過他緊抿卻微微顫抖的薄唇，掠過他線條緊繃的下颌，最終，精準地落在他那不知是因怒意還是其他難以言喻的情緒而悄然漫上紅潮的耳根與臉頰上。

那抹紅，在他慣常冷肅如冰的臉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生動有趣。

封靈籁笑聲漸歇，化作一聲帶着濃重鼻音愉悅的輕哼，“好啦好啦，戚大夫莫氣~”

戚玉嶂唇線緊抿，眉心蹙起一道細微的折痕，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我沒生氣。”他嗓音有些低啞，出口的否認卻顯得蒼白。

待要再言，又覺詞不達意，目光沉沉落在對方微涼的手上，終是忍不住擡手虛虛攏住那指尖，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惱意低聲道：“我是氣你…這般不愛惜自己身子，平白叫人懸心。”

“下次不會了。”

＊

江南城一處深宅内，錦衣男子步履匆匆，接連穿過數重月洞門，最終踏入一方靜谧的花園。

園中花木扶疏，卻唯有石桌旁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正對着黑白縱橫的棋枰凝神獨弈。海棠花瓣無聲飄落，點綴在棋盤之上。

錦衣男子行至近前，單膝點地，恭敬地垂首抱拳，聲音壓得極低：“爺，京中急報…王庚，沒了。”

中年男子執棋的手指懸在半空，那枚瑩潤的白玉棋子離棋盤不過寸許，卻就此凝住。

半晌，那懸停的手指才緩緩落下，棋子卻并未按原定的位置敲下，而是輕輕擱在了旁邊一處無關緊要的空位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打破了死寂。

他并未回頭，目光依舊膠着在錯綜複雜的棋局上，隻是那眼神深處，似有寒潭之水無聲攪動。

“哦？”一個單音字從他喉間滾出，聽不出喜怒，平淡得像在談論一片落葉的歸處，“怎麼死的？”

“回爺的話，”錦衣男子頭垂得更低，聲音愈發謹慎，“說是…死在都京城内一處僻靜暗巷内，死狀慘烈…被…被人砍下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