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帶着水汽和草木清香的空氣猛地湧入肺腑，謝重雪貪婪地大口喘息，胸腔劇烈起伏，如同離岸瀕死的魚兒終于回到了活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順着發梢、衣襟淋漓滑落，帶來透骨的寒意。但這寒意與先前那邪物散發的，能凍結靈魂的陰寒死寂相比，此刻竟顯得如此鮮活、如此生機勃勃。

她們身處一條寬闊幽深的地下暗河邊緣，頭頂是嶙峋怪石構成的穹頂，仿佛巨獸的腔腹。

目光所及的前方不遠處，水流漸緩，豁然開朗，一個被虬結藤蔓與垂落鐘乳石半掩的巨大洞口赫然在目。

洞外，清冷的星輝與朦胧的月色正透過縫隙，溫柔地灑落進來，在水面投下碎銀般的光斑。

“出來了！”謝重雪聲音嘶啞，帶着劫後餘生的狂喜與難以置信，眼眶瞬間濕潤。

她身旁的封靈籁身形猛地一晃，踉跄一步，幾乎立足不穩，斜斜向冰冷的河灘軟倒下去。那一直如标槍般挺直的脊背，此刻竟顯出一絲從未有過的脆弱。

謝重雪這才驚覺，自己腕上那隻原本堅定有力的手，此刻力道正飛速消褪，變得冰涼而微微顫抖。

她慌忙伸手扶住，借着洞口透入的微薄星輝凝目望去，心頭頓時如墜冰窟。

封靈籁原本已是蒼白如雪的面頰，此刻更是血色盡褪，連緊抿的唇瓣也泛起一層不祥的青紫。她眉峰緊蹙，似乎在極力壓制着什麼。一縷極淡透着詭異青灰色的氣息，正若有若無地從她緊蹙的眉心與鼻息間絲絲縷縷地散逸出來。

方才封靈籁硬撼邪物陰毒光束與寒流，又以自身精純内力護住謝重雪心脈，再強行劈開生路，最後更是在那徹骨寒流與激湍暗流中攜人潛行。

真氣損耗之巨，早已超出極限。更可怖者，是那邪物至陰至邪的煞氣，已乘虛侵入了她的奇經八脈。而她所帶的傷藥丹丸早不知被水流沖到哪裡去了，如今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姑娘！你……”謝重雪聲音發顫，扶着她冰涼的手臂，隻覺得那寒意比河水更甚。

“無妨……隻是耗力過甚，些許陰煞之氣……”封靈籁的聲音依舊清冷，但明顯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和滞澀。

她強提一口氣，試圖站直身軀，擺脫謝重雪的攙扶，奈何足下虛浮，身形又是一晃，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轉瞬又被冰冷的河水帶走。

謝重雪見她強自支撐的模樣，心中又急又痛。她雖出身名門，但武功修為遠不及江湖風霜砥砺過的封靈籁精深，此刻面對這詭異陰毒的内侵之傷，竟束手無策。

“這邪物的寒氣竟如此歹毒……”

“此地……不宜久留……速回美人城……”封靈籁打斷她，強行凝聚目光，銳利如電般掃向那透出星光的洞口，以及洞外隐約傳來的草木氣息與遠處更清晰的奔流水聲。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與經脈中針砭般的陰寒劇痛，再次舉步。然這一步踏出，竟是足下綿軟，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姑娘！”謝重雪再顧不得許多，手臂一緊，将封靈籁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攬到了自己肩上。入手處一片冰涼滑膩，是濕透的衣料，更透出衣下那異常低冷的體溫。

“我背你！”她低聲道，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

封靈籁身軀微微一僵，顯是不慣如此倚靠他人。但此刻體内真氣如沸湯亂竄，那陰煞之氣更如蝕骨之蛇，在經脈中肆虐遊走，帶來陣陣麻痹與撕裂般的劇痛，最後竟連提聚一絲内力都變得千難萬難。

她微微側首，看向謝重雪。婦人玉白的臉上寫滿焦灼與堅持，那雙慣常溫和，甚至帶點英氣的眼眸，此刻在微弱的星光映照下，亮得驚人，透着一股韌勁。

封靈籁沒有再拒絕，隻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她小心地伏在謝重雪背上，低聲道：“謝姨，洞口狹窄，小心藤蔓。”

謝重雪隻覺背上一沉，封靈籁那冰冷的重量毫無保留地壓了下來，隔着濕透的衣料，寒意直透心扉。她心頭一緊，忙穩住身形，雙手用力向上托了托。

“姑娘，撐住！”謝重雪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她咬緊牙關，深一腳淺一腳，踏着濕滑冰冷的亂石，朝着那透出星光的狹窄洞口艱難挪去。

洞口垂挂的藤蔓濕冷糾纏，謝重雪側身避讓，動作小心翼翼，唯恐颠簸了背上之人。

封靈籁的身體軟得驚人，仿佛卸去了所有強撐的力道，隻剩下冰冷與深沉的虛弱，與她平日裡清冷孤絕，劍氣淩霄的模樣判若兩人。這巨大的反差，如一根尖刺紮進謝重雪心頭，酸楚與恐慌洶湧而至。

星光吝啬地灑落，勉強勾勒出洞外幽暗的輪廓。遠處河水奔流之聲更顯清晰，夜風掠過草木，發出簌簌輕響，在這寂靜的夜中，竟顯出幾分肅殺。

謝重雪背着封靈籁走出洞口，腳下是松軟的河灘泥地。她尋了塊背風的大石，小心翼翼地将背上那冰冷的人兒放下，讓她倚靠着冰涼的石壁。

借着稍亮的星光細看，謝重雪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