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美人城的錦繡堆裡,也并非隻有軟玉溫香。”她聲音放得極輕,帶着洞悉世情的了然,“你看那劍光,像不像塞外孤月下的寒芒?有些東西,避不開,也忘不掉,越是繁華熱鬧處,倒襯得它越發分明了,不是麼?”
封靈籁緩緩轉過頭。高樓的風拂起她鬓邊幾縷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點漆般的眸子。那眸子裡映着樓下璀璨的燈火與森寒的劍影,深處卻像是凝着一層化不開的薄冰,寒意凜然。
她沒有回答若衣的話,隻是望着那翻飛的劍光,仿佛透過這喧鬧的舞台,看到了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那裡,或許也有這般炫目的光影,卻伴随着更徹骨的寒冷與更沉重的抉擇。
一片喧嚣中,封靈籁的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帶着小心翼翼的探詢,輕輕響起:“謝姨…身子可大好了?”
若衣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暖意,溫聲答道:“你将她護得周全,除卻……除卻她背你回來時,腳底磨得深可見骨,耗費了太多心神氣血,便再無其他損傷了。城主已用了最好的生肌續骨散,再多調養些時日,想來就能下地行走了。”
封靈籁懸着的心終于落下,低低籲了口氣:“她…無事便好。”
若衣側首看她,目光帶着一絲探究,“你既如此記挂,為何不去親眼看一看?她得知你傷重,急得日夜懸心,若非城主親自出面安撫,言明你需靜養,她怕是要不顧那腳傷,爬也要爬到你榻前守着了。”
封靈籁的目光倏地垂下,落在自己交疊置于膝上的雙手,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幾乎要掐進骨肉裡去。她沉默良久,才艱澀地擠出幾個字:“我…不敢去見她。”
若衣心頭一凜,瞬間明白了她這份“不敢”的根源所在。她伸出手,輕輕覆在封靈籁冰涼的手背上,“太子一事,你實在不必……”
“是我沒護住他!”封靈籁猛地擡起頭,截斷了若衣未盡的寬慰。
她點漆般的眸子裡,濃烈的痛苦與自責如同冰層下的熔岩,幾乎要噴薄而出,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若我當時…若我當時能帶他一起走,他也不會……”
後面的話,被一聲壓抑到極緻的歎息徹底吞沒,消散在喧嚣的風裡。那未盡之言,像是一塊無形的巨石,沉沉壓在她心頭,也壓在了兩人之間短暫的靜默之上。
樓下的劍舞正到高潮,金鐵交鳴之聲越發激越,仿佛在為這無聲的悲怆,敲擊着凄怆的鼓點。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裡,一道紫色的身影如輕煙般掠上高檐,悄無聲息地落在若衣身側。正是美人城城主心腹女衛之一——紫鸢。
她神色凝重,俯身在若衣耳邊,以極低的聲音急促地禀報了幾句。
若衣原本溫婉沉靜的面容驟然一變,那雙總是含笑的藍眸瞬間睜大,瞳孔深處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她猛地看向紫鸢,紫鸢肯定地點點頭,随即躬身退下,身影消失在檐角陰影處。
封靈籁被若衣這突如其來的失态驚動,疑惑的目光投向她:“何事?”
若衣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心頭翻湧的驚濤駭浪。她轉過頭,對上封靈籁探尋的視線,素來伶俐的口齒此刻竟有些艱澀,字句都像是從齒縫裡小心擠出,帶着不忍宣之于口的沉重:“剛得密報……戚玉嶂……他……”
聽到戚玉嶂的名字,封靈籁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心髒。她盯着若衣,聲音不自覺地繃緊了:“他如何?”
“他……”若衣閉了閉眼,終究還是說了出來,“……被昏君……打入天牢了。”
“什麼?!”封靈籁霍然起身,動作之大帶得檐上琉璃瓦都輕響了一聲。她臉上的血色在刹那間褪得幹幹淨淨,方才還沉靜如古井的眸子此刻掀起了驚濤駭浪,震驚、不解、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洶湧而至。
“為何?!他……他做了什麼?!”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尖銳的破音,幾乎蓋過了樓下的喧嚣。
若衣被她激烈的反應驚得也站了起來,急忙拉住她冰涼的手腕,生怕她失足跌落。
看着封靈籁瞬間慘白如紙的臉和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若衣心中痛楚,卻也隻能将殘酷的後續一一托出:“紫鸢探得的消息是……他……他幾日前行刺陛下,未遂……被當場擒獲……現已移交大理寺嚴審……”
“行刺陛下?!”封靈籁如遭雷擊,身體晃了一晃,若非若衣拉着,幾乎站立不穩。
這消息太過駭人聽聞,與她所知的戚玉嶂判若兩人!
“不止如此……”若衣的聲音越發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紮進封靈籁的心頭,“大理寺……大理寺翻查舊案,竟查實他此前……謀害皇後娘娘,毒殺太子殿下。如今再加上這樁行刺君父的大逆之罪,數罪并呈禦前,陛下震怒,已下旨……”她頓了頓,幾乎不忍去看封靈籁瞬間死灰般的臉色,“……于下月初八,東街菜市口……午時三刻……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