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也是積年的老手,對殺氣有着野獸般的直覺。那細微的破空聲入耳,他心頭警兆驟生,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旋身躲避,同時揮刀格擋。
然而,卻遲了。
若衣一直抱在懷中,用來遮擋風雪的物件猛地向上抛起,那物件在半空中唰地一聲展開,竟是一柄傘。
一柄傘面豔紅如血、上面精心描繪着數枝傲雪怒放紅梅的油紙傘。
紅傘驟然張開,如同憑空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燃燒的紅梅。那熾烈的紅色,在這灰白死寂的法場上,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傘骨在旋轉中發出輕微的嗡鳴,傘面上那幾枝紅梅仿佛活了過來,随着旋轉舞動,流瀉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灼灼霞光。
這炫目的紅霞,如同最強烈的閃光,狠狠地刺入了劊子手以及他周圍幾個正欲撲上前的兵丁眼中。
視覺被這突兀的強光狠狠攫住,眼前隻剩一片流動跳躍的紅。
劊子手隻覺得眼前一片血紅,手腕上猛地傳來幾處尖銳的刺痛,如同被燒紅的針紮入骨髓。
他的整條右臂瞬間麻痹,完全失去了知覺,沉重冰冷的鬼頭大刀再也握持不住,哐當一聲巨響,狠狠砸落在冰凍的地上,濺起幾點火星。
“妖法!”
“傘!那紅傘有古怪!”
兵丁們驚惶的叫喊聲響起。
若衣借着紅傘展開的掩護,身形已如穿花蝴蝶般輕盈滑出,直撲那失去武器的劊子手和擋在木樁前的最後幾名衙役。
她袖中軟劍如同毒蛇吐信,悄無聲息地滑出,劍光細密如雨。
“走水了——!”
“東街糧倉走水了——!快救火啊——!”
一聲聲凄厲到變調的嘶喊,如同平地驚雷,陡然從法場外圍東側炸響。
那聲音裡充滿了足以燎原的恐慌,瞬間穿透了法場上的混亂和兵刃交擊聲。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循着那聲音的指向猛地甩了過去。
隻見東邊天際,一股濃烈如墨,粗壯如巨蟒的黑煙,裹挾着沖天而起的橘紅色火光,正滾滾翻騰着直沖雲霄。
即使隔着重重屋宇,那火光和濃煙依舊清晰可見,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顯得異常猙獰可怖。
濃煙被強勁的朔風卷着,竟隐隐有向法場這邊彌漫的趨勢,風中似乎已經帶來了嗆人的焦糊氣味。
“糧倉!是官倉!”
“老天爺!燒起來可不得了!”
“快跑啊!火要燒過來了!”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方才還在法場邊緣伸着脖子看殺頭熱鬧的百姓,此刻如同被沸水澆灌的蟻群,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的好奇。
哭喊聲、驚叫聲、推搡踩踏聲轟然爆發,彙成一股絕望的洪流,瘋狂地向着法場外、遠離那沖天火光的方向奔湧逃命。
人擠人,人推人,場面徹底失控。
原本勉強維持着陣型,試圖撲向中心區域的官兵衙役們,瞬間被這洶湧混亂的人潮沖撞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别說捉拿刺客,連站穩腳跟都成了奢望。
法場秩序,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混賬!穩住!攔住他們!别讓刺客趁亂……”監斬官在台上跳腳嘶吼,聲音卻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和遠處隐約傳來的救火銅鑼聲裡。
他肥胖的臉因暴怒和恐懼而扭曲,指着混亂的法場,徒勞地揮舞着手臂。
人潮的混亂巨浪中心,封靈籁的身影如同劈開怒濤的墨色利箭。她無視了身後監斬官氣急敗壞的咆哮,也無視了側面因紅梅傘和毒針引發的短暫騷動。
她的全部心神,如同繃緊的弓弦,隻系于前方十步之外,那個被牢牢鎖在死亡木樁上的身影。
刀光,清冷如月華,在她手中潑灑而出。
當啷一聲脆響,火星四濺。
纏繞在戚玉嶂腳踝上那根拇指粗細,浸透了汗水與血污的鑄鐵鐐铐,在封靈籁灌注了真力的刀鋒下,如同朽木般應聲而斷,沉重的鐵環頹然砸落在地。
緊接着,他手腕上的鐐铐鎖鍊也發出一聲不甘的呻吟,被精準的刀尖挑開鎖芯,嘩啦啦地滑脫。
戚玉嶂身上那沉重的、象征死亡與屈辱的枷鎖,在這一刻,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