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靈籁出手如電,五指箕張,一把攥住了戚玉嶂那早已破爛不堪的囚衣後領,運勁一提。
戚玉嶂被她這股力道帶得向前一跄,終是脫離了身後那根冰冷刺骨、象征死亡的木樁。
一股混雜着血腥、汗酸與牢獄腐朽黴爛的氣息撲面而來,濃烈得令人幾欲窒息。
戚玉嶂身形虛浮,大半臉龐被散亂的枯發遮掩。唯有頭擡起時露出的下颌,嶙峋如削,上面布滿了青紫淤痕與幹涸發黑的血痂。
透過糾結發絲的縫隙,他的目光與封靈籁撞個正着。
封靈籁凝望着這雙眼。昔日曾如朗星般明亮飛揚的眸子,此刻深陷在眼窩之中,布滿蛛網般的血絲,渾濁、疲憊,黯淡得如同蒙塵的古玉。
戚玉嶂在看清封靈籁面容的刹那,那枯井般的眸底深處,一點微弱的光驟然亮起,随即又被更深沉、近乎絕望的焦灼與痛楚狠狠淹沒。
他嘴唇艱難翕動,幹裂的唇瓣上綻開新的血口。嘶啞的聲音如同鏽蝕的鐵器摩擦,每一個字都裹挾着濃重的血氣,從喉嚨深處掙紮擠出:“美…美鲛人…你…不該…不該來……”
這短短數字,浸透了焚心蝕骨的擔憂、自認拖累的沉痛、以及對更大兇險的驚懼。每一個音節,都像鈍刀刮在封靈籁心上。
封靈籁攥着他衣領的手指猛地收緊,那雙寒潭似的眸子,在聽到他聲音的瞬間,冰層之下仿佛有熔岩轟然湧動。
她甚至無暇看他一眼,目光如電,飛快掃過四周混亂戰局,以及那些正從人群中掙紮擠出、試圖合圍上來的官兵身影。
“閉嘴!”封靈籁的聲音不高,卻冷硬如冰錐墜地,瞬間壓過了周遭喧嚣,“省着力氣!”
言罷,她攥衣領的手倏然松開,手腕疾翻,五指如鋼鉗般向下,穩穩扣住了戚玉嶂那沾滿污泥與暗紅血漬,瘦得幾乎隻剩嶙峋骨節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涼,他的脈搏微弱而急促,如同瀕死鳥兒最後的掙紮。
“随我——殺出去!”封靈籁一聲低叱,扣住他手腕的力量不容置疑,帶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猛地将他往自己身後一帶。
同時,她右手中的長刀嗡然再鳴,挽起一道匹練似的耀眼銀光,迎向一個率先沖破混亂人潮、挺□□來的兵丁。
刀光如冷月瀉地,精準無比地磕開槍尖,順勢一帶。那兵丁慘嚎一聲,捂着鮮血噴湧的手腕滾倒在地。
戚玉嶂被她拽得一個趔趄,身體虛弱得幾乎站立不住,隻能被動地被護在那道纖細卻堅韌的身影之後。
那隻緊扣着他手腕的手,傳來的不僅是支撐的力量,還有一種近乎灼燙的意志。
戚玉嶂喉頭劇烈滾動,所有未盡的勸阻話語被死死堵了回去。一股混雜着無盡酸楚與滾燙激流的東西猛地沖上眼眶,又被他狠狠壓下。
他咬緊牙關,幾乎要咬碎牙齒,借着封靈籁的拖拽之力,竭力跟上她的步伐,另一隻空着的手緊握成拳,試圖榨出身體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
恰在此時,一道陰冷、銳利、刁鑽至極的勁風,毫無征兆地從封靈籁的側後方襲來。其勢快、狠、毒,直指她因護着戚玉嶂而微微暴露出的左肋空門。
封靈籁刀勢在外未盡,回援已然不及,左臂又因護着人而無法全力施為。
一絲冰寒徹骨的死亡警兆瞬間攫住了她的心神——此乃絕殺之局。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藍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切入戰圈,無聲無息。
一柄繪着紅梅的油紙傘霍然張開,那傘面瑩白,非布非革,竟隐隐流動着金屬般的凜冽幽光。
一聲沉悶至極的撞擊聲響起,如同重杵擂在堅韌的犀皮鼓上,勁氣四溢。
若衣手中的油紙傘穩穩架住了偷襲支泛着幽藍寒芒的判官筆。
偷襲者是個身形瘦削、面覆黑巾的漢子。
他一擊不中,眼中掠過驚疑,手腕急抖,判官筆如毒蛇吐信,瞬間幻化出七點緻命的寒星,分襲傘後若衣周身要穴。
若衣面色依舊蒼白如紙,眼眸卻沉靜如深潭古井。她薄唇緊抿,不見絲毫慌亂,隻憑手腕幾個細微精妙的翻覆,那看似緩慢轉動的傘面,竟于毫厘之間,精準無比地将所有刁鑽狠辣的殺招盡數封擋、化解。
傘骨疾旋,隐隐帶起風雷之聲,沛然的反震之力竟将那黑巾漢子逼得連退兩步。
判官筆上傳來的力道震得他手腕酸麻,心下不由駭然。
“好俊的功夫!”一個陰恻恻的聲音自官兵陣後響起,帶着一絲扭曲的贊賞,“可惜,今日爾等插翅難飛!”
言罷,又有數條矯健如豹的身影自混亂人群中暴起。
刀劍映着昏沉天色,寒芒交織,殺氣淩厲,直取封靈籁面門。
這幾人步伐沉凝,眼神兇悍如狼,顯是軍中精選的死士高手,絕非尋常衙役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