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靈籁對身後追兵的嘶吼充耳不聞,一口丹田真氣催至極限,背負着戚玉嶂,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疾電,沿着美人城護衛用血肉短暫撐開的縫隙盡頭,猛地紮入前方更為幽深曲折、如同迷宮般的陋巷深處。
凜冽的風如刀刮過耳畔,兩旁低矮破敗的屋舍飛速倒退,融為一片混沌的灰影。
每一次颠簸,都如同在戚玉嶂已然碎裂的五髒六腑間狠狠攪動,劇痛如同洶湧的潮汐,瘋狂沖擊着他搖搖欲墜的最後一絲清明。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那具脊背繃得如同拉滿的硬弓,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創口,暗紅的血珠正不斷沁出,浸透了衣衫,那濕冷黏膩的觸感,透過衣料直透心髓,帶來刺骨的寒意。
“城…城門…快……”戚玉嶂破碎的氣音剛擠出喉嚨,便被倒灌的寒風無情堵回。
封靈籁似有所覺,又仿佛渾然未聞,目光隻死死鎖定前方。
遠處城樓上,零星火把的光暈已隐約可見。
生的希望就在百丈之外。
三人亡命撲向光明的瞬間,一聲沉悶如遠古巨獸咆哮的巨響,裹挾着漫天煙塵,狠狠砸落。如同喪鐘,沉重無比地撞在三人狂跳的心坎上。
封靈籁擡眼望去,那扇包裹着冰冷鐵皮的巨大城門,在數十名精壯守軍整齊劃一的号子聲中,被粗如兒臂的絞索狠狠拽動。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刺破死寂的白日,象征着生路的最後一線縫隙,正以無可挽回之勢,帶着碾碎一切的沉重,緩緩閉合。
随着門扇狠狠撞入厚重的石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城外那片模糊而自由的曠野,被徹底隔絕。
千斤閘落,生路斷絕。
封靈籁疾馳的身形在這聲巨響中猛地一滞,如同被無形的萬鈞巨錘當胸擊中。巨大的慣性帶着她和背上的戚玉嶂向前踉跄數步,方才險險穩住。
她倏然擡首,目光如兩道淬了寒毒的冰錐,狠狠釘向緊閉如山的巨門,以及城樓上驟然湧現、刀光映月、箭镞森然的密集守軍。
眼中戾氣翻湧,幾欲擇人而噬。
身後,美人城護衛以血肉築起的防線,在官兵如潮水般洶湧不絕的沖擊下,終于徹底崩潰,如同沙堡般頃刻瓦解。
“改道!”封靈籁的聲音冷硬如萬載玄冰,帶着斬斷一切猶疑的決絕,瞬間壓下所有翻騰的心緒。
言罷,她背負戚玉嶂的身形已如雨燕掠波,在城門守衛尚未完全反應過來,折身撲入旁邊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的小巷。
若衣的身形如影随形,鬼魅般飄入。她手中那柄看似尋常的油紙傘,于幽暗中無聲一轉,傘沿寒光微閃,鋒刃如電。
在身影完全沒入巷口濃重陰影的最後一瞬,她手腕幾不可察地一抖,數點細若蚊蚋的烏芒悄無聲息地沒入兩側斑駁的磚石縫隙,布下了一道無形的死亡羅網。
巷内光線驟然昏暗,一股混雜着陳年黴腐、嗆人塵埃與劣質香燭燃燒殆盡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兩側是高聳斑駁、泥灰剝落的土牆,頭頂是參差交錯、幾乎壓到頭頂的屋檐與橫七豎八的晾衣竹竿,将本就稀薄的日光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光怪陸離、如同鬼爪般的陰影。
戚玉嶂被這驟然轉向的巨力甩得眼前金星亂迸,喉頭再也壓抑不住,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嗆咳。
鮮血混着破碎的内息自他嘴角狂湧而出,點點猩紅,如雪地綻開的寒梅,凄豔地濺落在封靈籁早已被血浸透的背上。
封靈籁力竭地将他放下。
戚玉嶂順着冰冷濕滑的牆壁滑坐于地,身體蜷縮着劇烈顫抖,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如同破敗的風箱在拉扯,嘶啞而絕望,生命的氣息正飛速流逝。
若衣無聲地倚靠在巷口内側最濃重的陰影裡,身形幾乎與斑駁的牆壁融為一體。
她凝神傾聽着遠處追兵如潮水般迫近的喧嚣呐喊,沉靜如深潭的眼眸同時警惕地感知着這條深巷盡頭可能潛伏的任何一絲殺機。
油紙傘斜倚肩頭,傘尖看似随意地垂向地面,實則暗藏鋒芒,蓄勢待發。
昏暗中,她瓷白的面容更顯剔透冷冽,唯有那雙眸子,流轉着碧海寒波般清冷的光澤,映照着巷口外遠處火把跳躍不定的微光,如同兩泓凝結的冰湖。
“咳…咳咳咳……”戚玉嶂撕心裂肺的嗆咳聲,在這死寂幽閉的小巷中顯得格外刺耳,每一聲都透着力竭的虛弱。
他艱難地擡起頭,散亂的發絲被冷汗與血污黏在慘白的頰邊。
透過發隙,他渙散的目光死死鎖住封靈籁肩頭那片刺目驚心的暗紅血漬,破碎帶着濃重血腥氣的話語,如同從碎裂的胸腔中硬生生擠出:“你…你的鲛绡甲…呢?……為何…不穿?!”
“穿了。”封靈籁急促喘息着,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戚玉嶂聞言,緊繃如弦的心神一松,強撐着的一口氣頓時洩了大半,身體頹然,眼中的驚怒化為深切的痛楚,穿了護身寶甲尚且如此,那一刀的威力……
巷子深處,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無聲地蔓延,吞噬着每一寸微光。
遠處追兵的喧嚣與城樓上的警戒呼喝,隔着重重屋宇傳來,變得模糊而飄渺,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唯有這狹窄絕巷内三人壓抑的喘息與心跳,沉重地敲打在緊繃欲斷的神經之上,清晰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