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林雲深之前的人生裡,
靈霄遇到的所有同齡男子,都是去了勢的。
這種去勢不單指身體上的,也指精神上的。
身邊伺候的内侍自不必說,而她的哥哥們,也像不能人道的貓,匍匐在母後裙下,連說話都是奶聲奶氣的。
至于那些來讨好她的王孫公子們,谄媚之情溢于言表。
她曾讓他們一排站好,她從左到右一個個耳光打過去。
那些男人的反應很有意思。
或是磕頭求饒、或是流淚哭泣,有些人把野心寫在臉上,還笑着問她的手疼不疼。
那年她十二歲,卻已經對男人沒什麼興趣了。
一個個比她還母、比她還像女人,看着就讓人生氣。
就在那個時候,林雲深作為新晉入選的伴讀,來到她的身邊。
靈霄很清楚記得,那是個豔陽天。
她斜躺在花園涼棚裡,看着面前一排排跪着的少年們。
這些人都是父皇母後從王孫貴胄的子弟中,為她精挑細選的伴讀。
她已經全都玩膩了,所以又求了個新伴讀伺候她畫畫。
『但願不是個賤骨頭。』
靈霄吃一口美味點心,拿起手中彈弓。
這是她每天中午都要玩的遊戲,每個伴讀腦袋上都頂一樣水果當靶子,然後等着她用手裡的彈弓擊落。
請注意,這裡的當靶子可不是一次性的。
如果公主殿下打不中,那她就會一直打,直到打中為止。
有人運氣好,頭頂一個大西瓜,那他很快就能得到解脫。
可有人偏生運氣差,拿到一顆小葡萄。
直被打得鼻青臉腫成了豬頭,也還要繼續頂着葡萄當靶子。
靈霄最喜歡看他們絕望又無助的樣子。
這世道男尊女卑又如何呢?
在她面前,所有男人都是窩囊廢。
而這些沒有用的窩囊廢即便挨打了,也隻會抖着賤骨頭向她磕頭求饒。
他們求饒時總匍匐後背,四肢蜷縮,從上往下看,就像一隻隻烏龜。
她最喜歡看烏龜,每每都能哈哈大笑。
時值正午,伴讀們已經整齊跪好。
有人瑟瑟發抖、有人臉上滿是昨天留下的傷疤、還有人似乎已經認命,眼神空洞望向前方。
靈霄笑着搖搖手指。
今天彈射的不是石子,而是從神機營偷來的鐵彈珠。聽說這玩意放在黑火.藥裡能把人的腦袋炸開,她倒要看看,沒了黑火.藥的鐵彈珠,還能不能把人腦殼嘣開?
這樣想着,她朝着跪地的伴讀們拉起弧度,比她虛長幾歲的少年們即便跪地也抖動雙腿,哭着大喊『公主饒命』。
『不哭不哭~就你了!』靈霄随手一指一個小胖子,這是她伴讀裡最醜的家夥,她極讨厭他,巴不得他立刻死掉,但這家夥偏生家世不錯,不能明着殺掉,如果今天能死于意外,倒是個不錯的結果。
說時遲、那時快,鐵球一把彈出。
可電光火石間,不知從哪飛出一顆鵝卵石,打歪了她的彈珠!
那彈珠射歪了,沒被阻止就會射向胖子左眼,輕則眼球爆裂,重則一命嗚呼。
可出手這人卻一息之間又快又準地救了胖子。
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誤,又惱怒有人敢拂了她的興緻,靈霄大喝道:『是誰?滾出來!』
本該挨腦殼嘣的胖子褲子漏了尿,顫巍巍跪下來,眼淚鼻涕齊飛的醜臉下移。
靈霄看到一張精緻細膩,宛如女孩般的漂亮臉蛋。
不由心生厭惡
——又是一條母狗。
母狗是她對去勢男人的簡稱,意思是又母又狗。
『微臣林雲深,見過公主殿下。』
『你好大的膽子!是誰給你的底氣,讓你敢打飛我的石子?』
『原來是石子嗎?臣方才站于背陰處,瞧着不像是石子,倒像是鐵彈珠之類的東西。此物殺傷力極大,打在人眼睛上,輕則殘疾、重則斃命。臣一時情急,故而出手,請公主見諒。』
這話倒是有理有據還遞了台階,但對當時的靈霄而言,無疑是忤逆!
她是公主,她要打人,被打的人非但不能躲閃,還要把臉湊上來給她打才是!
『你算什麼東西,竟敢數落我?來人,把這家夥給我按着,我今天偏要打瞎他的眼睛!』
沒有跟母狗們一樣跪地求饒,林雲深擡腿踹開前去執行命令的伴讀。
這是靈霄第一次看到男人在她面前反抗,這更激起她的憤怒,讓更多人上去圍毆。
而看着弱不禁風的少年竟然意外能打,以一敵五仍不落下風。
看得靈霄心口砰砰直跳。
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湧上心頭,令她心煩意亂,也管不了公主應有的儀态了:『廢物廢物廢物!你們七八個竟還打不過他一個!來人!再來人!給我打他!』後來她才知道這叫征服欲。
當時的她太在意輸赢,以為隻要赢了就能讓林雲深低頭。
卻忘了強極則辱的道理。
那次林雲深傷得很重,手脫臼了,腳骨折了,連肋骨都斷了三根。
他昏迷前的眼神桀骜又冰冷,就像一隻不屈的小狼。
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向她求饒。
當天夜裡,靈霄失眠了。
從沒有男人敢忤逆她、從沒有男人敢當衆給她難堪、從沒有男人敢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她第一次為一個異性輾轉反側。
母後知道她聚衆毆打伴讀後,皺眉訓斥她兩句,罰她兩天不許出門。
可林雲深卻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能下地。
當然,認錯是不可能認錯的。
她是公主,金枝玉葉又怎麼會有錯呢?
不過,她可以給林雲深一個求饒的機會。
又過了半個月,林雲深拄着拐杖進宮伴駕。
他是負責丹青的伴讀,每天需要為靈霄調配顔料、裁剪畫紙。
靈霄不愛念書、也不喜歡畫畫。
不管是風華絕代的狀元郎、還是德高望重的文臣領袖,都被她用硯台砸過腦袋。
久而久之,再沒有先生敢督促她的學業了,而她的伴讀也就成了混日子的舔狗,隻需要把她伺候好了就行。
但林雲深不一樣,他總是跟别人格格不入。
他從來不會阿谀奉承、也不會聽從靈霄欺負人的命令。
他隻是默默地為靈霄準備畫畫的用具,不管靈霄會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