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容隐也還隻是個孩子,卻沒有一點孩子的天真,就連他離去的背影都顯得落寞孤寂。衛離這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已沒有臉皮再追上去。
洛正恭見容隐沒影了,才帶着兩個男孩兒跑向他這邊:“衛離,都跟你說了不要招惹他,你還不信,被罵了吧!”
另一個名為岑風華的小童接道:“對啊對啊!之前那個小少爺跟人打賭,去了後山,差點兒被他打死!掌門出面了,這事兒才平息!”
“那後山可以去嗎?”衛離冷不丁問道。
岑風華皺起眉頭,仔細思索:“這個……當然不可以了,但也不是什麼重罪,那次是真的差點被他打死了!”
衛離繼續追問:“那他進去之後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嗎?”
旁邊的鞠陽看不下去了:“我們怎麼知道?一問他他就生氣,大師兄……我們也不敢問啊!”
衛離歪頭疑惑道:“但是師兄沒錯啊!”
洛正恭拍拍他的肩膀:“是沒錯,但是他太嚴厲了!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犯了錯,被他責罰!”
“哦……”如果想在師兄身邊待着,那就不能犯錯。衛離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熟讀戒律,絕不能讓師兄失望。
鞠陽還要再勸,蓦地見到一抹蘆灰:“别說了,長老來了,我們快回去坐好!”
身着蘆灰色絲質交領長袍的中年人邁着矯健的步伐走進禦靈庠,被推到第一排的洛正恭偷偷給衛離介紹:“這位長老名為②項舒,最喜拿我們展示,今日坐到第一排的是我們,需得小心。”
衛離一臉錯愕,似是要掙紮一下,可是項舒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項舒站在講壇後,朗聲問道:“昨日教習的功課可有溫習?”
台下衆人頓時緊張不已,生怕他提及自己的名字。若是隻就溫習功課,理解其中含義倒也罷了。可台上這位,若是學生未提及他想要的點,那他便會不留情面地一頓呵斥,若是提到了,必是得被拎上練劍場切磋一番的。說是切磋,其實是項舒持未曾出鞘的不凡對戰小學生的桃木劍。好的,隻是桃木劍被他砍斷,壞的,身上便會多幾道淤青。
“洛正恭,你來答。”
死定了死定了!手腳冰冷的洛正恭顫顫巍巍地站起,嗫嚅道:“劍為百兵之君,然其戰場之上,局勢瞬變,一寸長一寸強。學生以為,槍為百兵之王,可補劍之數之不足。”
“你能想到槍上,極為不錯。”項舒拍拍他的肩膀,狹長的眼眯到一起,看起來極具威脅力:“可我昨日也是這般說的嗎?”
“世上君子多習劍,是因其形式多變。剛猛霸道如衛蕭筱,柔軟難纏如虞慕汝,松弛有度如儲榮,皆害怕遇上我項舒。為何?我善尋其弱。若是實力相當,便講究誰人招數更加刁鑽毒辣。與其拼命交底,不若先行試探,待找準時機,攻其弱點,方可大獲全勝。”
“這裡有個新來的。”講完自己的經驗,項舒眼珠靈活一轉,盯上了還站着的洛正恭身旁的人:“你來說說,聽了我的話,你有何見解?”
衛離聽到他說衛蕭筱的不好,一股郁氣堵在心頭,也就不打算認同他的想法:“學生認為,若是軀體刀槍不入,便不必講究技巧。”
項舒輕輕嗤了一聲:“凡人之軀,如何刀槍不入?”
“不知……”
衛離方才吐出這兩字,猛地發現那抹青影朝他襲來,電光石火之間,他隻能蹲下堪堪避過此次襲擊。想不到,他剛來第一天就成了洛正恭口中的展示品。他蹲在地上,昂起一張不可思議的臉,顫抖道:“長老?!”
項舒走到他身邊,一把薅起矮了他不少的人,“你不是有師父嗎?不該喚我一聲師叔?”
被捉住的衛離仔細分辨着他眼中的感情,那裡藏着的分明是對他的厭惡。他才剛到初暮山,必不會招惹到這狂人,那便是長輩們的事了。想清楚之後,衛離大聲道:“師叔不是說師父遇上您也要怕上一怕麼,莫不是師叔打不過師父,便拿她手無縛雞之力的徒弟撒氣麼?”
項舒再次眯起狹長的眼,盯着他看了幾息,忽而笑得髭須都翹了起來:“你倒是敢說,可我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就是喜歡欺負你這樣的小滑頭!”
他提着衛離來到練劍場,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喝道:“起來,我倒要瞧瞧你說的刀槍不入,是為如何!”
被扔到地上已是疼痛難忍,更别提項舒退到遠處,拿着如同松子般大小的東西,一顆一顆朝他這個靶子擲去。一開始,衛離還能翻滾躲避,被擊中的次數多了,他身上越來越疼,本就全身酸軟的他怎麼也使喚不了自己的身子了。衛離抱着頭,哭着求饒:“師叔,衛離錯了,師叔别打了!”
聽到他的哭喊,項舒自覺心中郁氣已清,快意嘲諷:“若非衛蕭筱選了個孬種當徒弟?”
還在翻滾的人停了下來,項舒準備将手中所有松子一同扔到他身上,看看他是否能躲開漫天的武器,卻被一人揮袖打開。四散的松子落在地上,堅硬的外殼當即同果肉分開,散落一地。
項舒拔掉④不凡的劍鞘,将劍尖對準了挺拔而立的人:“容隐?你也想陪我打上一打麼?”
容隐規整地行了個禮,再擡頭時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雖為衛師叔之徒,可終歸是個凡人,并無靈力傍身,師叔這麼打下去,恐要出事。”
“并無靈力?”
“正是。”
容隐不會說謊,但是衛蕭筱不會是多管閑事的人,怎麼會給自己找麻煩?莫非是這小子根骨極佳?不凡歸鞘,項舒走上前去,蹲下,靈力已運轉至手心。他的手還未來得及觸到衛離,就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怒吼:“項狐狸,你做什麼?!”
當面挑釁衛蕭筱是他怎麼也不敢做的事,項舒有些不甘地起身,回嗆:“母夜叉你又吼什麼?”
衛蕭筱幾乎是飛奔而來,她踢了踢躺在地上裝死的衛離,居高臨下地盯住滿臉都是淚痕的人:“衛離你是死人啊,什麼人欺負你你都受着?”
衛離這才爬起,抹幹淨臉上的淚水,乖巧地站在她身後,“師父……”
“等會兒再收拾你。”衛蕭筱乜了他一眼,而後回頭似笑非笑地看着項舒:“項狐狸,你為何欺負我徒弟?”
項舒背着手,昂頭不屑:“自是要替你試試他有無資質從師于你門下。”
衛蕭筱最看不慣他這樣的做派,當即闆臉怒斥:“我收徒弟,哪裡輪得到别人說他有無資質?”
别人?他在衛蕭筱眼中,竟然不比一個剛收到徒弟親近?項舒皺着眉質問:“你是收徒弟還是找夫婿?”
這句話無論如何也不适宜出現在這裡,就連事件的另一主人公衛離都悄悄往旁邊挪了挪。衛蕭筱本想反駁,蓦地瞧見項舒已然變粉的耳垂,她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項狐狸,你莫不是瞧見我收了弟子,還是個男弟子,心生嫉妒了吧?”
人人都說他聰明敏銳,再不濟也是嘲他陰險狡詐,可是對上衛蕭筱,他的腦袋就如同冬日裡的小溪,一動不動。憋了半天,他才擠出一句:“……我那是提醒你,不要亂了師門秩序!”
“衛離,你去挑一個合眼緣的,做你師弟。”
“師父……”衛蕭筱這吊兒郎當的樣,怎麼看都不會是個好師父,他要是選了,豈非是将人往火坑裡推嗎?他才剛來,若是以後被記恨上了,那日子可怎麼過啊……
“快去。”見衛離不甚開心地往禦靈庠走去,衛蕭筱才肯将目光分給氣急敗壞的人,她笑着挑釁:“怎麼樣項狐狸,兩個男弟子,雙倍的禁忌。”
“你簡直不可理喻!”
衛蕭筱抱臂而站,泰然受之,臉上更是結了一層冰霜:“是,我不可理喻,那你就該知道,我衛蕭筱的人,不是你能欺辱的。”
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有什麼臉面可言?項舒重重拂袖,怒道:“這教習長老,我不做也罷!”
“别啊,你現在走了隻能算是臨陣脫逃,是要被他們嗤笑的。”半年了,衛蕭筱就沒來過幾次,她的課都是找其餘長老頂替的,萬一項舒不幹了,那她不就得自己頂上去嗎?衛蕭筱走近,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要我說,你繼續當你的教習長老,至于我兩個徒弟,隻要你不故意針對他們,我也是沒什麼好說的。”
項舒面色稍霁,卻見衛離帶着洛正恭走了過來。更别提洛正恭滿臉喜氣怎麼也掩蓋不住,哪怕是跪地磕頭身子都發着顫:“師父在上,請受徒兒洛正恭一拜!”
“快起來吧,你們就先跟着項長老回去聽習吧。”
她推着項舒往前走,洛正恭同手同腳地跟着,衛離卻小跑着跪倒在被忽視了的容隐面前,磕了個響頭:“多謝師兄救命之恩!”
容隐未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他繃緊的面容下藏着緊張不已。站在遠處的衛蕭筱沖他搖了搖頭,他索性就受了衛離這一跪。也幸好衛離隻是磕了個頭,起身之時也未和他眼神相接,掉頭追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