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楚家走了一圈,并未從被救出的男嬰身上發現妖氣,給他們打了下手,天黑就回了客棧。隻是二人在一張床上和衣而卧,衛離卻總覺表現如常的容隐滿是憂慮。
“予世,不困麼?”
裡面的人翻身,對着他的方向,道:“我,我總覺此間事了,結果我并不想見。”
他們除妖斬魔,最怕遇到半好半壞的妖魔。若是好的,不動便是,若是壞的,殺了就好。可半好半壞的,殺了有違仁道,不殺,又難免讓被他們傷害過的人寒心。這種事兒,衛離還想不明白,便問:“予世也覺得此妖物不可殺麼?”
“群蛇出動,絕非人為。此間玄門中人衆多,可它不惜暴露也要救下那些男嬰。”容隐的聲音不似往常那般清冷,帶上些許激動的情緒,“隻是,它終歸抓了女嬰,害了人,功過不可相抵。”
衛離原先讓楚洵去救嬰孩兒,隻是想瞧瞧他是如何做的,結果又是如何,也好吸取教訓,日後若是遇到類似的事兒,也能往最好的去做。隻是得了衆蛇幫助,他現下什麼也看不清了。
可容隐與他不同,他的這位大師兄,自出生便成了玄門中人的定心骨。
他是可救天下蒼生的幽熒儀君,是不顧自身安危,可奉己命換他生的救世主,卻從來不是循心而活的自己。
因此,他認為人皆有命,不可插手别人因果,而容隐卻将人間衆生的命都背到了自己身上。可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死法,各有各的磨難,哪是他一個人就能救完的?
“予世,你須得知道,害人易,救人難。”衛離盡量将話說得溫和,“隻要我們盡力而為,無論結果如何,皆不必自怨自艾。”
話音一落,室内再無聲音。容隐久久不應,久到衛離以為容隐睡着了,才聽一聲微不可查的“嗯。”
得了師兄的承諾,衛離閉上眼,内心卻如何也不能平靜下來。一夜無眠。翌日,兩人拿着号牌真正進入雉守寺。
大殿門前,兩根有兩隻蛇盤旋而上的盤蛇立柱矗立在兩旁,直沖天際。挂落花花綠綠,那那圖案卻是兩隻輪廓對稱的臉組成,上面那個一眼大一眼小,下面那個的嘴咧到耳邊。不像人,也不像妖,倒像是孩童随意剪出的剪紙。詭異卻不乏童真。
進入正殿大門,檀木做成的佛台上供着一尊雙頭佛玉身像,兩手合十,雙腿半屈,坐在翡翠做成的竹林間,眉眼含笑,滿目慈悲。再仔細一瞧,雙頭佛的兩隻頭,一隻嘴角微微上揚,一隻嘴角稍稍墜下。
好巧不巧的,那有些詭異的目光罩在二人身上,緻使這金碧輝煌的正氣凜然中夾雜了一份陰森。
“這裡,和我想的不同。”
因為号牌的緣故,殿内的香客并不多,可也有僧人存在,容隐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主動攥住他的衣角,同他耳語。衛離忍下激動,同樣小聲問:“如何不同?”
容隐道:“太過莊嚴,和普通寺廟也無甚區别。”
“嗯。”
是和普通寺廟無甚區别,隻是向他們走來的寺中僧人,倒是和别處不同。他們身穿赤色僧衣,手中也攥着佛珠,可那頭上不僅留有青絲,還戴着赤色道巾。這裝扮真是佛不佛,道不道。
“二位施主是來求子的?”
“我二人,懵懂無知之時,便互生好感。眼下更是因為不聽族中長輩安排,被家族驅趕。”昨日拿号牌時,就已被問過一遍了,那僧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此行為何,可衛離還要再解釋一遍,“可我二人,也想要個孩子。”
僧人雙掌合十,道:“二位施主,請稍候。”
他一個人進了内殿,不消一刻又走了回來,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随我來。”
二人随他走進那道小門,經過長長的走廊過後,便是一個陰暗的房間,牆壁上滿是男女交歡的壁畫。也不知是屋内光線昏暗,還是顧忌此地是佛門聖地,那些隐私部位皆被繁厚的衣服蓋住,不算太過分。
“請施主讀出簽上之語。”
小僧人站定在蒲團邊,示意他們跪下,待他們擺出虔誠的動作之後,小僧人才将手中的簽子遞到他們手中。
兩隻腦袋湊到一起,衛離道:“誰若入我腹,我便”
“施主!萬萬不可!”
僧人是個年輕人,一聽是衛離在讀,連忙喝止,沒有半分出家人的沉穩内斂。
“嗯?”
小僧人抹了把并未出現的虛汗,手掌指向容隐:“是要這位施主來讀。”
容隐不解:“我二人,并無分别。”
“此香若是熄滅,便是得了天神授意,叫你們也能有個孩子。”順着他的話語望去,供桌上果真有一似筷子般粗長的柱子正在燃燒,紅光上方萦繞着白煙縷縷,“可今日,你們須得同房,将精水留在裡頭直到明日,再來此。若是不夠誠心,那孩子也是不能順利降生的。”
害怕他說出更加詳細的石破天驚之語,衛離忙道:“予世,你來讀吧。”
清冷之聲如同泠泠流水,緩緩流出:“誰若入我腹,我便為誰母。待到孩兒生,每爺飯娘羹。”
話音方落,供桌上的紅光,滅了。
“成了。”小僧人眼中的興奮掩飾不住,“二位施主,如我所說,明日再來寺中一拜即可。”
成了?這是什麼東西,也能教男子有孕?衛離心中恐懼,面上卻裝出萬分欣喜,一個頭重重磕下:“多謝這位師傅。”他跪在地上,直起腰,雙手合十,“多謝天神。”
他們今日回來得早,到客棧的那條街上時已将至午飯時分,兩人卻興緻缺缺,主要是衛離心中藏着事兒,什麼稀奇玩意兒也入不了他的眼。沒了他拽着容隐四處亂轉,容隐也不會主動去瞧什麼。
就這樣走到客棧,渾渾噩噩的衛離卻忽然關上門,在容隐身邊來回踱步。片刻之後,他一錘手,下定了決心,話語卻是斷斷續續:“予世,你……你”
容隐收回目光,往床邊走,坐到床上吼仰頭看向略顯焦躁的衛離,問:“為何不說?”
衛離幹脆也坐在床上,兩人中間隔有一人的距離:“你可知你方才在内殿中說的,若是成真了,後果如何?”
容隐歪頭瞧他,瞧了一陣沒想明白,後道:“無論何種後果,我承擔便是。”
衛離又問:“即便懷胎十月,每日皆要小心翼翼,生産之時哪怕痛入骨髓也無法停下?”
容隐雖不明白為何今日衛離如此憂心一件小事,但還是耐着脾性回:“這世上人人都有母親,她們能平安生子,我亦可以承受。”
衛離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那你可知那僧人叫我們做的,是何事?”
容隐說:“你知便可。”
被那全然信任的眼神盯住,衛離的臉倏地紅了。他閉上眼,看到的是不容沾染半分污穢的孤傲神君;睜開眼,見到的是純真聖潔的大師兄。衛離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又怕容隐拿他當傻子,歎道:“我知道,卻,卻不能那麼對你!”
容隐拽住衛離的衣領,迫使他直視自己,問:“為何不能?”
這下,衛離不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笃定道:“我們終歸不是普通人,不照做也無妨。”
分明是簡單地不能再簡單的事兒,衛離為何不願去做?容隐問了,沒得到答案,那便不再問了。他摸出乾坤袋中的寓魜珠,輕喚:“雲津。”
轉瞬出現的雲津端跪在地:“主人。”
容隐問:“你,能施法術,教旁人無法聽到裡面說話麼?”
雲津擡頭:“可以。”
話音方落,少男退到門邊,開門又關門,一道紫色屏障圍在客房四周。
容隐又說:“你也不要聽。”
衛離喉結滾動,目光卻一刻也不能從容隐身上移開:“師兄,你……要做什麼?”
容隐也同樣看向他,隻淡淡道:“我知道,要做什麼。”
下一刻,淩羽花的香氣溢滿他的鼻腔,貼在他唇上卻不是冰涼的花瓣兒,而是柔軟溫熱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