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幽熒儀君瞧上了此妖物?”膀大腰圓的那位中年人名為三空,他朝前踏了一步,敬道,“我是能讓給您的。”
另一叫做閑雲的白發老道卻不如三空般看重容隐,心思百轉之間,他已明了此間四人關系匪淺,質問說:“敢問幽熒儀君,要如何處置他?”
“放了。”容隐如實道。
閑雲昂起頭,單手背在身後,厲聲道:“他是上古大妖,又是魔頭護法,殺孽深重,斷不能放。”
又是個知曉亦非身份的,他究竟是錯了如何十惡不赦的事兒,才能讓玄門衆人對他如此忌憚?衛離不敢深想,卻記得衛蕭筱曾說過的話,便道:“敢問閑雲長老,他殺了什麼人?在魔頭身邊,又做了什麼惡事?”
閑雲冷哼一聲,并不拿正眼瞧他:“你,是初暮山的人?”
衛離行禮,道:“是。”
又是一聲冷哼,閑雲反問:“我五大宮與初暮山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是要挑起争端麼?”
衛離面色不變,道:“衛離不敢。”
不過一句話,哪裡能算得上挑起争端?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了,不得說他們欺負小輩,無容人之量麼?三空提醒:“一個無名小道罷了,你與他置什麼氣?”
“是了,三空賢弟說的很是。”
二人相視一笑,對衛離的輕視不加隐藏,容隐難得動了火氣:“他是我師弟,有名有姓,非是無名小道。”
閑雲眸中寒光一閃而過,下一刻卻笑地髭須亂顫:“好,幽熒儀君既說了,那他就不是無名小道。”
不等他笑完,衛離又道:“此處陰寒,不若衛離帶二位長老出去透透氣?”
閑雲一滞,布滿繭子的手握上腰間的劍柄,又被三空卸了力氣。他複又笑起:“我二人,并未覺此處陰寒。”
“幽熒儀君,您要這蛇妖,必定是看重其可取之處。”三空道,“今日我二人倒也得閑了,還請幽熒儀君準我們跟着,給老道開開眼。”
開眼?怕是想給亦非身上多打幾個眼!衛離正要說,卻被容隐攥住了手:“不準。”
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被尊敬,即便是三空也忍不住要發怒了。兩方皆做好對戰的準備,卻被一道欣喜的高喊打破:“不出師父所料,此處果真是妖蛇巢穴。徒兒捉了一些,餘下的仍是數不勝數!”
連赫嶺的弟子手舉乾坤袋,跑到閑雲身邊,雙手奉上。
閑雲還未來得及接過,那乾坤袋便飛至半空。
“妖孽敢爾!”
頓時,乾坤袋顫動起來,似是要被分成幾瓣,終也是落到容隐手中。
他們皆是盡了力搶奪的,卻沒搶過不過三七之齡的毛頭小子。閑雲暗暗心驚,他之前隻當容隐是因命格才被選為幽熒儀君,待到天下大亂之時犧牲了便可,可眼下……閑雲靜下心,問說:“幽熒儀君這是何意?”
容隐祭出一道幽藍焰火,橫在他們身前,道:“勿動。”
冥幽焰,其光華似藍殇草般豔絕冷秘,乃是連赫嶺的絕學。可連赫嶺上上下下,無一人能祭出如此純粹的焰火,容隐非是連赫嶺的人,或許隻是模仿而已,但若不是……
三空不解其中門道,隻知容隐要與他們動手,氣道:“修道之人當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幽熒儀君竟如此偏袒妖物,實在令我等失望至極。”
見他這樣說,恐叫二人名聲受損,竺亦青急道:“此事與容仙師無關,是我求他們放我們離開。”
容隐隻道:“并非如此。”
“長老。”又有一盎然谷弟子出現,“弟子發現一處蛇窩,其中有奮起反抗者,殺了幾隻,餘下的禀報長老定奪。”
三空正要贊許,卻聽竺亦青道:“它們還未化出人形,你們,簡直欺人太甚!”
三空眼皮不擡:“小娘子此言差矣。”
閑雲道:“何必同他們廢話。燒了此處,那些蛇,一條也跑不掉。”
“誰敢?”
亦非化出蛇身,激起煙塵,撲面而去,随即便有純陽之火從蛇口中噴出,燒到各處。沾染到人身上,便有烈焰騰起。哪怕繡滿符篆的道袍,也無法擋禦不肯熄滅的火。
即便是閑雲與三空,用盡靈力,也被燒的灰頭土臉,火勢漸小後仍覺面龐灼痛。
今日在小輩面前丢了這樣大的臉,他們怒氣上湧,救下門中弟子後便要對付蛇妖,卻見前方一團火焰中,站着恢複人形的亦非。
原是亦非祭出本命真火,燒了他們,也燒了自己。
若是他另一隻頭還在,陰火與陽火混在一起,便可熊熊燃燒,人死不滅,可毀一座城。
這件事兒,玄門中人無所不知,竺亦青卻不明了。可看容隐和衛離的反應,她不難猜出發生了何事,朝前走去,又被兩人攔下。
注意到竺亦青那邊,亦非收起眼中的戾氣。烈焰圍繞他周身,快要将他吞沒:“我既複活不了他,也護不住認我為主上的他們,便隻有以死謝罪。”
“亦非,不要……”竺亦青無助搖頭,發簪掉落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亦非——”
不知是不是太過哀恸,竺亦青竟要沖出兩人手臂的阻攔。衛離隻好攥住容隐的手,二人将竺亦青箍在中間,淚水砸到容隐手上,卻不能讓他松開手抹掉:
“莫要過去。”
還未見過這樣瘋魔的竺亦青,亦非想要伸手去觸碰,撫正她散亂的發,想要抹掉她面龐上的淚,想要再度将她擁入懷中,拍上一拍。可終究是做不到了。
亦非收回手,隻能以言語寬慰:“阿青,你莫怕,日後無人能欺你。”
知道容隐和衛離不會讓她靠近亦非,竺亦青也不再祈求兩人,隻能瞪大眼,想要将亦非的模樣,記得深刻些,再深刻些。可如雨珠般掉落的淚,卻模糊了他的身影,怎麼擦也擦不完。
最後一點火光随着亦非的虛影一同消失,竺亦青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癱倒在地上,抱住雙腿,喃喃道:“我又何懼旁人欺我辱我?”
見她這般,容隐隻能望向衛離,卻隻見到衛離搖頭,也不知該如何做。
他們這般小心翼翼,旁人卻無此等憂心,閑雲道:“妖孽已除,且看二位小友神勞形疲,這洞中剩下的小妖,便由我們來收了。”
聞及此言,竺亦青撐着要與老道嗆聲的兩人站起,道:“慢着。”
“哦?這位,姑娘”瞥她一眼,三空笑道,“小娘子有何話要說?”
竺亦青胡亂抹淨臉上的涕淚,又理好散亂的頭發:“它們不是妖物,你們拿不着。”
三空道:“哦?”
她将事情說的更加清楚:“這洞中的,皆是我夫君留與我的。哪怕是妖,也是我竺亦青的妖,與你們有何幹系?”
閑雲喝道:“你這凡人,休要被妖物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