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域回過神來,發覺手腕上有一道壓力。
他側目,望進方停歸微微蹙起的眉眼,他似乎有些不悅,神色中暗含着擔憂。
長域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方停歸不答,隻是默默掰開師尊的手指,反手牽住師尊的手腕,掌心扣得很緊。
長域:“……”
又怎麼了?
難得看他這幅樣子,算了。
在白燕和張逃燕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說話聲中,畫面逐漸變得虛幻,視野回歸黑暗。
長域聽到方停歸的聲音。
他說:“師尊,你會愛惜生命,對吧?”
當然了,命是我自己的,挨刀挨痛都在我身上。
長域感應着四周的靈性,确定一個方向,擡腳往前走去:“你怕我善心發作,當爛好人啊。”
方停歸跟在他身後:“師尊本就是好人,可好人不應該任予任求,你沒有欠她們的。”
他性格内斂,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師尊,你沒有虧欠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要求你作出補償。不論她們的動機如何高尚,可是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她們自己的選擇,怪不得别人。”
“師尊的仙人之軀,師尊的生命,師尊的複活……都隻與師尊有關,沒有人可以插手,也沒有人可以利用。”
“我知道。”
長域回頭看他:“看來你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意有所指。
道理你也知道,何必偏執不肯回頭?
方停歸隻說:“我和她們不一樣。”
長域失笑搖頭:“一樣的,你們都給我敬過茶,都喊我一聲‘師尊’,也都在我門下待過幾年,沾染了因果,怎麼不一樣?”
方停歸不答。
長域也不再多說。
很多矛盾的答案,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隻是雙方都不肯讓步。
拖着呗。
掩耳盜鈴,何嘗不是一種粉飾太平。
靈性湧動間,黑暗中再次出現畫面。
這次,是青城派的正殿上,江無問——看神色應該是江無問,正一臉頹靡地坐在椅子上,白燕倚着一旁的柱子,神色懶懶的。
白燕說:“小問,道理已經給你講清楚了,就照我說的辦。你也很多年沒有下山了吧?正好下去走走,散散心,記得多帶幾個小娃娃上來,我怕不夠用。”
江無問喃喃道:“白姨,隻能這樣了嗎?”
白燕的語氣溫柔:“我們也不想這樣啊,可是如果不吸納新人,我們就要在這深山老林裡化為枯骨了。你想想你紅姨,她這一生不容易,還不是拜你父親所賜?還有當年,青城派上下是怎麼鐵闆一片,哄她騙她的,你都忘了?”
“父債子償啊,你還是掌門呢,難道連這點責任都擔不起?”
江無問面若死灰:“......是,白姨。”
白燕滿意地點了點頭。
畫面消散。
長域低聲道:“這應該是江無問寄出第一封信,也就是紅色羽毛那一封的時候。看來,此處靈性的排列,大緻依照時間順序,由近及遠呈現過往畫面。”
方停歸問:“靈性的排列也有規律嗎?”
長域點頭,繼續往前走:“可以是時間,空間,事态的發展,甚至是情感順序。所謂靈随心動,隻要你想,就可以有千百種解釋的角度。”
随着兩人的深入,他們與靈性的鍊接也越發緊密。
黑暗中漂浮着許多光團,表面閃爍着各種畫面,隐約連接成一條蜿蜒的通道,通往探演術的最深處。
長域加快了腳步:“白燕的精神支撐不了太久,我們先看重點吧。”
不用師尊提醒,方停歸已經默默跟上。
兩人走馬觀花,他們發現白燕的記憶深處,大多數畫面都與張逃燕有關,其次是江白問。
她總是笑盈盈地說着什麼,不是抱着張逃燕,就是坐在江白問對面——看來江白問沒有說錯,他們關系還算融洽,難怪會達成合作。
又走了一段,他們終于看到了白燕最初的記憶。
那是唯一的血色光團,體積明顯更大幾分。
長域單手結印,撐起一道結界,把自己和方停歸籠罩在内。
“進去看看。”
光團内是一個血紅的世界,地面和天空都布滿鮮紅的肉絲。
這些肉絲蠕動着,從四面八方聚集到空間中央,結成一團厚厚的肉繭。有微弱的白色光線,從肉繭内部透出,隐約照亮身體的輪廓。
尚未成型的影人。
長域皺起眉頭,如果這就是白燕的記憶最深處,那他之前的猜測就會被推翻——外層的漆黑空間,并不是白燕生命的起點。
那“隆隆”的說話聲,也不是來自白燕的記憶。
難道是張逃燕的記憶?
看來影人和本尊之間是有聯系的,并不是完全獨立的個體。
長域試探性上前幾步。
方停歸緊緊握着他的手腕,發現沒有異常,才略微放松了力道。
長域覺得有些異樣,但沒有說什麼。
探演術内部世界沒有實體,任何實際存在的事物,都有可能因為靈性的消失而崩潰,因此這種時候,手拉手反而是最有效的。
空氣中充斥着靈性,随着肉繭的起伏,緩慢波動着。
長域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于是伸出手,嘗試用自身靈性去吸引。
很快,他的掌心出現了一個純白的光團。
光團的表面,同樣有畫面閃爍。
不用師尊多說,方停歸已經湊了上來。
這是張逃燕的記憶。
記憶裡的她一身紅衣,行走在天地山川間,畫面随着她的步伐不斷變化,煙雨江南、風沙大漠依次出現,又隐沒在飄渺之中。
那時的她依然熱烈鮮活,面含期待。
忽然畫面一閃,出現了雷電暴雨。
昏暗客棧中,張逃燕與數十人對峙,長桌上放着一串沾滿灰塵的鑰匙,她輕點桌面:“這東西我要了。”
對面的領頭人冷笑道:“憑什麼給你?”
“憑我想要。”
“你憑什麼想要?憑你有幾分姿色?還是憑你三腳貓的功夫,憑你過家家的幻境把戲?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傳奇女俠啊?要不是因為你手段高超,左手摟着好師兄,右手搭着好師弟,誰會多看你一眼——”
對方話音未落,張逃燕已經抽刀出鞘。
她面色微寒:“你再說一遍。”
刹那間,刀光劍影。
一場令人膽寒的亂鬥,鮮血濺了一地,有敵人的,也有張逃燕的。隻是後者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