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些不舒服。
當然。
但荀野看起來還算是一個溫柔的男人。
她不應該抗拒,就算為了家族。
可荀野,他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
就像在戰場上,他的刀,能劈開敵人的肉,血淋淋,濕漉漉,尖叫聲随之響起。
那種痛楚,就像死過了一回,一眨眼……
便再也眨不得眼,眩暈比反抗更快。
隻是到了蘇醒之時,那股刀鋒凜冽的酷刑卻還不曾結束,男人那股野蠻粗犷的暗面霎時被杭錦書洞悉無遺。
她是怎麼看走了眼,才會覺得,眼前這個如惡狗撲食、猛禽俯沖般的糙漢子,是個溫柔體貼的郎君?
錯覺罷了。
杭錦書的手指搭在枕頭上。
模模糊糊,從夢裡醒過來。
初醒來時視線有些朦胧,眼前景物入目,她還身在白花花的軍帳裡,一盞風燈左右搖曳,明暗交織的世界裡,安靜也吵鬧。
帳外是呼嘯的朔風,卷動着片片大如草席的雪花,簌簌地撲向簾門。
那道可憐的帳簾被攻打得毫無反擊之力,瑟瑟地發着抖,發出幾道悲哀的嗚鳴。
原來是做了一個黏濕的噩夢,夢到了兩年前與荀野成婚的時候。
許是太久不見他,而今夜,他要回來了的緣故,才會如此,因這對杭錦書而言不啻于一種噩耗。
這兩年,荀野四處征戰,他們之間聚少離多,每當他出去打仗,便将杭錦書安排在後方,随後方部隊同行,她這兩年多以來,沒在北境荀家當過幾日高枕而卧的夫人,過的都是颠沛的日子。
眨眼到了北方的冬日,天寒地凍,到處飄雪,杭錦書這麼怕冷的一個人,整日裡隻敢龜縮在帳内,蓋着被子用暖壺取暖,一動都不敢動。
帳内點着蘇合香,一縷袅娜的煙氣被風卷得鬥折。
相比于帳外的冰冷刺骨,帳内卻是個溫暖宜人的所在。
杭錦書隻是把眼睛睜開了一線,卻還沒全醒,蒙昧之間,被子底下伸了伸懶腰,一隻火熱的手掌,兀然抵住了她的五指。
荀野像是有那個必須強迫她十指緊扣的病症一樣,他喜歡這種握手的姿勢。
成婚兩年多,床笫之間他每每如此。
杭錦書早已習慣了,她不過是他行軍途中的一點樂子。
為了聯姻,她從來也不會說“不”。
隻是卻還想喚起他的一絲人性,杭錦書總會很客氣:“夫君,你不是明天回麼?”
荀野早已脫掉了裘衣氈帽,熱氣騰騰的唇舌便來尋她的嘴唇,像泡澡時用的那種香膏,半幹不濕,膩在她頸中。
抽了空,才回她話:“想你。”
杭錦書推脫不得,也不能推拒,隻得虛與委蛇。
“有些冷。”
荀野将厚實的被褥扯上來一些,足以蓋住她的周身。
他像個永遠不會覺得冷的人形火爐一樣,永遠是充滿了令人讨厭的汗意,裳服被汗漬腌入味了似的。
除了新婚那夜,他大抵是為了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細細将自己收拾了一下,之後,成婚愈久,老夫老妻了,他便愈發原形畢露。
她果真是不該對一個隻知道行軍打仗的粗蠻漢抱有任何希冀。
荀野他隻管快活,不管其他。
杭錦書直抽氣,暗暗地皺眉頭。
但當荀野還顧着一點點她的感受,要來親吻她的耳朵時,杭錦書便迅速地擺平眉梢,像瀕死的鹹魚下了油鍋,有種懶得掙紮的平靜感。
荀野其實很挫敗,但他又不敢承認自己取悅不了自己的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竟得不到夫人的認可,無論他在外邊的戰場上赢下多少回,但在内帷的戰場上,他總是失利。
荀野心灰意冷,片刻之後,他緩緩擡高了下颌,将與杭錦書緊扣的手指放在枕上,凝視女子半阖着的明妩眼眸,低聲道:“還冷麼?”
他有那麼強的存在感,自是不會冷了。
杭錦書緩緩搖頭,一雙美眸含着久困人乏的濕意,仿佛下一瞬就要睡着了。
“很累?”
荀野放緩聲線。
杭錦書平聲道:“近來實在不知為何,常常覺得疲憊嗜睡。”
夫人這樣說了,荀野自是不敢再貪圖享樂,慚愧道:“我會盡力讓夫人盡早解脫些。”
杭錦書柔順地回:“戰事艱辛,夫君也受累了,不妨盡早安置。”
她用這種柔和的語氣與他說話,一聲聲關切,就算是假的,也夠他受用的了。
荀野很快向杭錦書舉了白旗,不敢造次,與她相擁而卧。
長臂摟過夫人的細腰,隔了一層寝衣,炙熱的體溫像烙鐵似的烤着她的皮膚。
逞了興緻之後的荀野,絕不會再動手動腳不規矩,這點杭錦書是清楚的。
她也心下無虞地重新閉上了眼,打算就着這麼一尊人形抱枕入睡。
深夜裡,燈火即将燃盡,那盞停靠在床頭的風燈“噼啪”一聲,閃過一朵猝然而逝的火焰,周遭便陷入了寒冷的岑寂當中。
火光閃過後,杭錦書陡然想到了什麼,寂靜的黑夜之中,雙眸猛地睜開。
與荀野有兩個月不見了。
上次在丹陽郡,她将那盒藥鎖入了寝房床頭的歇腳櫃裡,臨走時竟忘了取。
沒有那個藥,恐怕是要命的。
杭錦書倏然從行軍被中坐了起來,荀野自是被驚醒,手掌還貼着夫人的軟腰。
一息之後,對上夫人慌亂無主的眉目,他頓了一下,便垂眸緩聲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說完,人便下了榻,趿拉上他的短靴,披上裘衣往外去。
杭錦書屏住呼吸,逼自己冷靜下來,須臾,她叫來了心腹香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