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在前,大唐在後,所以大唐亂了,才要造反以拯救百姓。
醉酒的夫君,怒斥世道不公,怒斥朝堂不安。
而現在,除她之外都認為虞寄書謀反一事為先帝犯錯。
或許這是她一直等待的機會。
“良月你說,平反虞寄書會為李真造勢嗎?”李溫瓊身邊隻剩下兩個親近之人。
這樣的問答,時有發生,不過是她随口一問。
“婢不知道。”良月雖跟着李溫瓊愈四十年,也參不透聖上所想。
李溫瓊坐起,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去紫宸殿。”李溫瓊松開了兩個人的攙扶,一步一步走下去。
這是她二十年前的心願,如今大勢以備,她又有何理由攔下。
等到李溫瓊坐在書桌前,針對空白的诏書卻是無從下筆。二十年前心心念念的事情就要成功,她腹中成稿似乎一個都用不上。
“你此去要小心一點。”臉上挂了彩的小将軍攏了攏李溫瓊的披風,“那幫人狡猾多變,四年前我就吃了一個大虧。”
那場戰役到現在還是虞寄書的痛,大軍遭遇埋伏又無補給,一場戰役精銳盡損。
“多謝告知。”李溫瓊不适應虞寄書的舉動,有些别扭,聲音更顯冷硬。
“你在家好好照顧祖母,她身體愈發不好,你千萬别惹她生氣。”想了想,李溫瓊多嘴一句。
祖母與虞寄書一見面就吵架,一個人嘲諷讓他學文不學,飛去打仗,本來能看的一張臉徹底不能看,另一個人說腦子腿長在他身上,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盡量不見她就好。”虞寄書看着還未恢複好的李溫瓊,内心罵着混蛋皇子李勝。
說李溫瓊長于護國将軍府邸,又是一朝公主,不能和親那便去和談。
李溫瓊看着眼裡神采飛揚的虞寄書,想着她對阿耶說能不能與趙國公和離,她從府邸裡發現了一些東西。這句話說完又撤了回去,笑着打着馬虎說是一些女子事物。
“你路上小心。”
這是趙國公抄家滅門之前,虞寄書與她的最後一句話。
李溫瓊發覺自以為忘掉的畫面一幀一幀漸漸清晰。
十五歲時意氣風發的少年,二十一歲時卧病在床的将軍,和獨自一人對月飲酒悲歎世道不公的夫君。
回憶完成,她看着诏書上筆走龍蛇的字迹,裡面的内容無疑是自己心中所想,她将罪名攬在了自己身上。
良月将玉玺帶過來,壓上玺印的一刹那,她不可置信。
陛下朝會隻說容她在想,诏書上說自己當年年少無知,因為不喜趙國公,污其謀反,朝堂之殇,皆罪與吾。
“陛下。”良月輕聲喊道。
而李溫瓊癱坐椅子,這一份诏書似乎是抽盡了她的氣力。
“快傳太醫,快傳太醫。”良月有些害怕,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人到盡頭,剛剛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現在已經氣若遊絲。
圍成一圈的太醫紛紛搖頭,說自己無能為力。
錦繡織成的被子随着主人的呼吸起伏,幅度越來越小,約莫要靜止不動。
身旁的良月不時的拍拍李溫瓊,得知她的情況。
躺在塌上的皇帝阖目,朝堂之上不見花白的頭發此時散落在枕頭之上,人仿佛突然之間變得軟弱。
李真看見這幅場景,淚水嘩的一下就出來,縱使有千般言語,萬般感情,此刻也隻能說出這一句話來,“陛下,陛下。”
良月瞪了他一眼,眼疾手快的捂住李溫瓊的耳朵。
“你來了。”李溫瓊費力睜開眼,“朕也沒想到,來的這樣快。将你喚過來,隻是想說些話。”
“從前有人告訴朕,我朝太宗以民為本,惜民之力,愛民之心。朕似乎從未做到,李真,你既然看到了,就要想法子改變,你要記住這句話。”李溫瓊說的這一長串話,耗費了她大量的精力。
“至于平反虞寄書一事,朕将诏書下了。”
“君臣一體,方能成事。你且記住。”
李溫瓊一口氣将想要說的話一口氣說完,胸口急促地起伏,又歸于平靜。
李真此時哪有成功的喜悅,他搖着頭哭喊:“陛下,您還能在教臣,大唐和臣都需要您。”
“天命已至何須強求,你記得朕之所言,便是最好。”李溫瓊說完,隻覺自己已經做到最好。
她看向某處,混沌的眼睛裡削微有一點光彩。
這光彩轉瞬即逝,下一刻這雙看透一切的眼睛永遠的閉上。
良月跪在李溫瓊床前叫着陛下,又或是殿下。
國喪之鐘時隔二十三年又一次響起。
長安城裡的雪稀稀落落的開始落下,晶瑩潔白的仙子為這位皇帝送上生命的舞蹈。
街道上的行人駐足聆聽,數着一下一下的鐘聲,有默默流淚的,也有跌坐下來大聲嚎哭的。
隻有剛出生的五歲小娘子還不知事,出聲問:“阿娘,這是怎麼了?”
阿娘摟着她的孩子,眼淚落下:“是天子,是聖上,是救了我們的恩人,崩了。”
長安城裡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一個帶着面具坐在輪椅上的男子聽到鐘聲,滿眼是震驚。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瓶剛剛釀好了的梅子酒,瓶子上刻了一個酒字,不知是酒還是人。
他就是意外逃生的虞寄書,房梁壓斷了腿,大火燒毀了臉,也就是這樣,才讓他苟延殘喘至今。
他原本是怨的,尤其是靈宗登基,百姓愈發難過,可他看到李溫瓊登基之後,朝堂向好,百姓歌頌。
他忽然覺得,自己當時何苦籌謀,又何苦對李溫瓊冷嘲熱諷。
一口酒幹飲,未嘗甘霖。
再一看,虞寄書身上白雪覆蓋,身子僵硬。
兩人四載夫妻情,一朝共白頭。當年恩怨了,如今情債仍需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