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躺在解寒聲家的大床上,心情複雜。
他摸不透解寒聲對他的心意,不明白對方究竟有什麼企圖,也不敢輕視齊奕的警告,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
在這種極其被動的環境下,他本能地帶着戒備心,即便透支的身體叫嚣着想要休息,卻怎麼都睡不着。
不由得回想起黎宇植交代給他的兩個任務,尋找星核并摧毀,隻是其中之一。
他還有一個任務,是找到那些被困在繁都的“人偶”。
那些被異能者消除記憶,剝奪了人權,終生服務于繁都的受害者,統稱為“人偶”,他們也許早就遍布繁都的大街小巷,被埋沒在人群當中,有了新的身份和人生。
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原本有豐富的情感,有重要的親人朋友,有屬于他們自己的一條路,本就不該被任何力量擺布。
黎川切身經曆過,他體會過身為人偶的痛苦,那種活在空洞和茫然之中的孤獨感,簡直比死還難受。
人偶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或多或少地失去過一段記憶。如果能想辦法把有失憶症狀的人彙聚到一起,或許可以提高他發現人偶的概率。
黎川正在心裡盤算,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從房間外傳來。
刺鼻的焦糊味,像是燒幹的鍋底黏着碳化的油,苦味裡帶着似有若無的海鮮腥氣,又夾雜一點番茄醬的甜…
就好像烈日暴曬下的腐爛魚蝦,被丢進了一筐爛柿子裡。
勾勾繞繞的,非常難聞。
大約持續了半個小時,那陣氣味不僅沒有消失,反倒是越來越濃,黎川實在受不了了,他掀開被子走下床,循着味道的軌迹尋找過去。
解寒聲的家裡很大,從卧室出來,是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擺放着精緻的水晶櫃子,裡面陳列着藝術藏品,被燈光照得熠熠生輝,盡顯奢靡。
光影交錯之間,黎川腳下猛地一頓,熟悉的感覺再一次毫無預兆地刺激大腦。
眼前黑霧四起,四肢也随之變得僵麻無力,黎川蹲下身,背靠着水晶櫃子,将臉埋在膝間。
很多畫面緩緩地浮了上來。
那是一個煙霧缭繞的逼仄空間,他手握着鍋把,将腌制好的大蝦放入熱油當中,看着蝦肉在高溫的作用下快速收縮、變色。
“哥哥,你做的油焖蝦好香啊。”身後響起一道青澀稚嫩的聲音,和火場中那個男孩的聲線如出一轍。
他轉過身,果不其然,正是那個火場中背部燒傷的小男孩。
他和男孩一同坐在餐桌前,桌上擺着豐富的菜肴,黎川剝好一隻蝦,剃好蝦線後遞給男孩。
“吃吧,吃完就别再難過了。”黎川說,“今天發事是哥不好,哥給你道歉。”
男孩接過蝦,送到嘴裡緩慢咀嚼,眼圈一點點濕潤起來,低聲抽泣。
“哭什麼?”黎川兇巴巴的,“後背被火燒爛了都沒哭,吃個蝦倒是哭哭啼啼的,能不能跟我學一學,情緒穩定一點。”
男孩卻哭得更兇了,“我是個糟糕的人。”
“我是一塊抹布。”他哽咽着低頭掉眼淚,眼淚一顆一顆全都落進飯碗裡,“我明明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麼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讓我去死,為什麼壞人那麼、那麼多。”
“除了你和爸爸媽媽,都是壞人。”
“哥…”男孩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向黎川,“我難道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也許…這裡并不能算作一個世界。”黎川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如果你能打破這個世界,就能擁有一切。”
男孩抹了一把紅腫的眼睛,并沒聽懂。
不僅僅是那個男孩,就連此時回想起這段記憶的黎川,也不明白這話的含義。
打破這個世界,才能擁有一切?
太哲學了,不像是能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