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見慣了方朔冰沒心沒肺的樣子,如今看他跪在地上為别人哭紅了眼,解寒聲不是鐵石心腸,心裡到底還是軟了一些。
“哭什麼,看看你的窩囊樣子,剛剛不是很硬氣麼。”他睨了一眼方朔冰,不着痕迹地丢給了他一個台階下,“去給我倒杯水。”
方朔冰連忙爬起來,快步去旁邊的桌子倒了杯溫水,雙手捧着水杯,恭恭敬敬地遞到解寒聲面前,“會…會長。”
解寒聲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水,緩了緩,胃裡還是抽搐着痛得厲害,他強忍着沒吭聲,下床後先是給宋爵文打去電話,又聯系了B區的總廳,兩邊都是無人應答。無奈之下,隻得去安全基地查看B區的監控。
然而,B區的二百三十七個監控,居然集體故障了。
這顯然不是巧合。
“肯定是宋爵文幹的。”方朔冰很笃定,聲音幹啞着道:“B區現場遺留了強大的能量場,能做到集結能量把幾千人口集體轉移的異能者,就隻有他。”
方朔冰想不通,感覺腦子裡有無數個問題,“可他為什麼要把這些人轉移到仙玉島,仙玉島到底有什麼秘密,為什麼是繁都的禁區?”
方朔冰什麼都不知道。
歸根結底,方朔冰隻有十九歲,七年前仙玉島隕落的時候,他還隻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隻記得繁都的地面劇烈搖晃,暴雨一連下了數天,将漆黑的夜幕沖去了顔色,綻開一片詭秘的紅光。空氣裡飄着血腥和腐臭,許久未散,就像是到了末日一般…
那時的方朔冰,隻當是發生了一場天災。
等他再大些,開始對異能等級産生概念,意識到繁都的階級和權利,弱者就是要被霸淩欺壓,被高貴的皮鞋踩進陰暗潮濕的石縫裡,永遠擡不起頭。
他見不得父母的苦難和落寞,不甘做一隻一味退讓的蝼蟻,憑借自己卓越的異能天賦和夜以繼日努力,想方設法地向上攀爬,試圖改變底層異能者的命運。
他擡起頭,用力撐開眼睛,試圖看見最高的那片天。然後,他看見了解寒聲。
他看見解寒聲出身名門,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作為前會長解南之獨生子,一成年便空降接手繁星會。
看見他頂着一張好看到驚心動魄的臉,五指一收,就能獲得足以支配一切的力量,輕而易舉地碾碎所有的質疑聲。
方朔冰隻看到了這些,他羨慕解寒聲被上天厚愛,卻沒見過解寒聲滿身是血地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樣子。
他更不知道,從地獄裡僥幸逃脫的幸存者,即使見到了光,過上了安逸幹淨的生活,也很難從夢魇裡擺脫。
哪怕每天換上幹淨的衣服,睡在幹淨的床單上,把弄髒的皮膚洗上十遍二十遍,解寒聲也還是會覺得髒,還是會不由得想起死人堆裡的腐臭。
遍地都是斷肢和毛發淩亂的頭顱,他踩在血泊裡,一腳深一腳淺的,感受着液體一層層滲透鞋襪,還溫熱着…
已經七年了。
解寒聲走不出仙玉帶給他的陰影,也釋懷不了那個令他愛恨交加的人。
這麼多年,身邊烏泱泱地簇擁了很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給他安全感,或者說,從沒有人能看出他的恐懼,也沒有人相信,繁星會的會長解寒聲,居然會怕。
可此時此刻的解寒聲,就是很害怕。
他隐約可以感受到天刃海裡力量,隕落的仙玉和那三千多厲鬼,仿佛要從海底複蘇,再度纏上他。
…
從監控中心走出來,解寒聲一言不發,率先一步上了車。他落座在後排,偏過頭看向車窗外,按在胃上的手往深處陷了陷。
黎川緊跟其後上了車,坐到解寒聲旁邊,隔着一個扶手探過身來,低聲問他,“不舒服嗎?”
解寒聲微顫,遲緩地轉過視線來,對上黎川關切的眼神後,一點兒也沒藏着掖着,直白道:“嗯,藥吃多了,胃疼。”
“那我去裡面給你倒杯熱水。”黎川說着便要下車,卻被解寒聲拉住手,低聲阻止,“不喝。”
解寒聲的手指冰涼,毫無溫度,掌心濕漉漉的都是汗,讓黎川的心恍然一顫,垂着的眼眸閃過動容。
他看着解寒聲将自己的手拉過去,舒展開五指,緩慢地扣壓在上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