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流揚離開了鬼樓。
他漫無目的,不知道要去何處。
從前他做什麼都很清醒有目标,現在強得無人可擋之時,忽然明白了何謂寂寞頂峰。
因為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應流揚輕而易舉能做到的,而可笑的卻是,他現在所求之事已經不在這個世間了。
他禦劍飛了片刻,腦中閃過樓容川張狂大笑的臉,一瞬之間,恨意便如同未完全熄滅的火堆,風一吹便燎原一樣乍燃起來。
應流揚後悔起來。
他覺得自己也太輕易放過樓容川了,應該當場将他誅殺的。
提他的頭顱去天華城謝罪都不為過。
可冷靜下來後又是無盡迷茫。
他對樓容川,亦或是樓容川對他,都不是一個簡單的恨字可以概況的。
仇恨之下,是更多更複雜的東西。
就算從前偷竊身份的事都在樓容川打碎他靈根時一筆勾銷,可之後呢?
他殺了岑青骨全家,栽贓自己……
他引謝人間誤會自己……
種種一切,樓容川都該死。
可是……
若不是樓容川給自己靈力,他也撐不到府羅城,甚至難以活命。
所以這三年,是應流揚還他的。
想到這裡,從心底蔓延燒灼開的悔意才稍稍冷卻下來,應流揚垂下眼,深深地凝望着手中的空相劍。
謝人間已經回不來了,他留在這個世間唯一的東西,就是這把劍。
在還未得到霜魄之時,應流揚羨慕過言襲的長明九天,也羨慕過謝人間的空相劍,卻從來不敢肖想。
因為他知道這是世間頂級的寶劍,是通透身永遠無法駕馭的神兵。
誰能想到,十年後的今天,兩把世間罕見的神兵,一把折在他的手裡,一把正在他的手裡。
明鏡一般的劍身上映出應流揚端正的臉,他沒有用斂風訣,禦劍而起的風把他一頭錯落不齊的短發吹得更加蓬亂,應流揚看見自己的眼底也是像被風吹亂吹散,深切的迷茫。
應流揚漫無目的,最後去了天華城。
他想,或許有人罵一罵他也好。
罵他不知廉恥,罵他害死了謝人間,罵他算什麼正人君子?
可是沒有。
應流揚來到謝家門前,發現人去樓空。
謝家沒有回來,那他們會去哪裡了呢?
應流揚在門前站了片刻,忽然高舉起空相劍,在人來人往的門前跪下,試圖贖罪。
來往人紛紛側目,都在驚訝這不知道從哪來的短發異鄉客為何跪在謝家門前?
應流揚心中有愧,想用這樣的辦法消解一些。
可跪得越久,應流揚就覺得自己越虛僞。
明明什麼都得到了,卻不知道在這裡做戲給誰看?
他可以重新回去掌管無埃劍宗,也可以另立門派,成為萬人敬仰的存在。
即便他的洗心換骨身是謝人間給的。
即便他害死了謝人間。
但他淨化了府羅城,打敗了樓容川,打敗了言襲,他是現在真真正正的頂峰。
這些足以叫所有人都臣服于他。
隻要他想。
從前的奢望就能成真。
他不需要爬回去,他一步就能走上頂端,從一個赝品,靈根盡碎的廢物,到世間最強悍的存在。
應流揚想,他從頭至尾都是一個虛僞的人。
嘴上說着隻是想要恢複靈根,重新修煉,有尊嚴的活下去。
心裡卻想要爬回去,重新接管無埃劍宗,回到衆人愛戴的宗主身份。
表面雲淡風輕,内裡卻不甘又嫉妒。
他這樣的人……得到洗心換骨身之後就應該奪回一切,成為萬人之上,修煉者的頂峰,享受衆人崇拜的目光才對!
十幾年前是怎麼偷走無埃令的,他現在就應當毫無愧意的享受這一切才對。
樓容川……言襲……
曾經羞辱他,囚禁過他的人,都該被他狠狠報複回來,将這些天之驕子碾于足下。
可應流揚跪在門前,心裡所想卻隻是……
換謝人間回來。
虛僞。
真是虛僞至極!
***
應流揚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洗心換骨身的體質強悍到讓他完全忘卻時間。
直到天色漸暗,街上的人愈來愈少,喧鬧的街漸漸安靜下來後,應流揚好像才感覺到有一點疲累。
并不是身體上發出的,是心中的疲累。
應流揚覺得自己好像沙漠裡追逐海市蜃樓的人,最後有神迹降臨,讓他追逐到了虛幻的泡影,使海市蜃樓成真,但代價卻是他的視力一樣。
值不值得呢?究竟值不值得呢?
可無論值得與否,應流揚都沒了動力,他現在什麼也不想做。
正在應流揚茫然之際,耳畔響起一道聲音:
“應宗主?”
有些谄媚,帶着些許讨好的聲音。
應流揚望過去,是個穿着城主家紋服飾的通透身,正沖他奉承地笑着,“若是無事的話,城主随時恭候您到府中一叙。”
應流揚麻木地收回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不想去。
那家仆也沒說什麼,仍是帶着笑意,往後退了一步,道:“您什麼時候有空和我說一聲就行。”
說罷一撩衣袍,也跪在應流揚身邊。
應流揚沒有理會。
這幾日刻意封存麻木的大腦像是鏽上的劍,應流揚一點都不願意把劍開刃。
直到深夜,他看見已然靠在門邊打起瞌睡的家仆,才願意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