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尋不到謝家人,或許城主那邊有些線索。
想到這裡,他忽地站起身。
那家仆聽見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見應流揚看他,忙不疊站起來。
“帶路。”應流揚說。
* * *
莫泊仍如從前,眉目溫潤,斂着圓滑的精明。
他備下茶,态度不似從前那般若隐若現的高傲,即便應流揚是深夜來訪也沒有任何不悅,換好衣服後差人将冷茶換下,親自動手烹茶。
隻口不提謝人間的事,眼底隻有贊揚,見應流揚失魂落魄,推了一盞熱茶過去,溫聲寬慰道:“事到如今,也不是應宗主的錯,都是鬼樓那個魔頭的錯。”
應流揚遲緩地擡起頭看他。
莫泊道:“應宗主若要報仇,莫某願為宗主效力。”
“事成之後,若是宗主信得過……”
原來莫泊觊觎養屍地許久。
應流揚囫囵聽了個大概,隻覺得無聊。
他不想為這些明面上的世家門派争鬥費心神。
其實府羅城早就能淨化了,言襲也能做到。
隻是風息山莊遲遲不願。
府羅城荒廢得再久,也是一座碩大的城池,更别說被風息訣淨化過後數十年不會有妖邪敢來進犯。
彼時風息山莊還沒有那麼強悍的能力吃下府羅城。
除魔衛道,護佑蒼生。
似乎隻有無埃劍宗在做。
真正能改變世間的洗心換骨身們都被家族利益牽絆住了。
……
“養屍地的屍花,隻有北境可活,若是……”莫泊還在喋喋不休。
應流揚聽不下去,他忽然站起來,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從前禮數教養極好的應流揚做不出來的事。
可莫泊也沒有半點不悅,反倒是有些忐忑地望他,生怕應流揚有一絲不滿。
應流揚忽然在想,自己從前學的那些禮數,都是虛的。
什麼都是虛的。
他現在想做什麼都沒有人敢管,甚至會為他找合宜的理由,揣摩他的心思。
這是通透身的應流揚夢寐以求的。
不是洗心換骨身的應流揚所求的。
他說:“我沒興趣。”
臨走前,對上莫泊愕然又有些驚慌失措的眼,應流揚淡淡道:“不過我會親手殺了樓容川。”
……
出城的時候,應流揚又看見了言襲。
他不知道言襲是怎麼找到他的,也不知道言襲為什麼總要跟着他,手中還抱着那個嬰兒。
應流揚不躲他,但也不理他,他迎面走來,并不回應言襲的眼神,隻是從他身邊經過。
言襲那張冰冷的臉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終在應流揚擦肩而過的時候化成一聲歎息。
應流揚察覺到了言襲似乎有話要說,但他不感興趣。
他已經無所謂言襲騙他囚他的事了,這些也都算在長明九天裡,他折斷了言襲的劍,過往的一切也一筆勾銷,從此他和言襲再無恩怨瓜葛,不過是過客而已。
正在此時,仿佛感應到什麼,言襲手中的嬰兒忽然醒了。
應流揚的衣角被一隻小手拽住。
他下意識偏過頭去看了一眼,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和自己無異的琥珀色的童稚雙眼。
還未長開的面容像一顆飽滿的粉團,發現應流揚看了過來,小小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那一瞬間應流揚就明白了一切。
這幾日如死水一樣的内心又被重新攪動起來,他的眼底難掩震驚。
他知道為什麼言襲一直跟着他了。
應流揚想到破落的窗後,言襲背過身去解開衣襟的畫面,就有一種想要逃跑的沖動。
這一切簡直匪夷所思。
囚他騙他的人最後為他生下一子。
可最後他還是停下了腳步,麻木冷淡的面容裂開一條細縫,他低聲問:
“他叫什麼?”
“言忱。”
……
自謝人間死後,應流揚就像一截斷了的風筝線,四處漂泊,是言襲在這茫茫塵世中抓住了他的線。
他在這個世界上有了親人。
于是他和言襲走了。
他們沒有去無埃劍宗,也沒有去風息山莊,而是回到了府羅城。
應流揚沒有做過父親,他做得很差。
甚至在言襲喂食的時候不敢上前,不敢細看。
言襲一切都做得很好,一絲不苟,像他修習劍訣一樣嚴謹認真。
二人之間的對話很少,應流揚局促的時刻更多。
某夜言忱又哭醒,應流揚幾乎是一瞬間就醒了過來,猶豫片刻,他手足無措地來到門口,見言襲熟練地抱起孩子,他又退到門外。
直到哭聲漸弱,他聽見言襲淡淡道:“你去打一盆熱水來。”
應流揚不敢怠慢,連忙去了。
府羅城裡的家具大多都風化腐朽了,言忱已然沉沉睡下,卧在床榻裡,怕水盆打翻了吵醒他,應流揚隻能将那盆水端在手裡。
他看見言襲把手伸進水裡,攪了攪,那水又熱了幾分。
應流揚有些猶疑,不知道言襲要做什麼,輕聲問:“是水太冷嗎?”
言襲不答,隻将那冒着熱氣的布巾擰幹,而後将那布塞進胸口裡,黑衣之下隐約能看見他手在其中起伏的動作,似在按壓。
隐約意識到言襲在做什麼,應流揚才有些慌亂地别過眼,問:“為什麼不用淨衣訣?”
“不是弄髒了。”言襲淡淡解釋道:“脹。”
應流揚反應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