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流揚抱着樓容川的屍身出了鬼樓。
他所經過的地方,那些合歡體看見樓容川的屍身,都在落淚。
不知道是在哭樓容川,還是哭自己。
也有人上前擁他為新的鬼主,但應流揚都沒有理會。
他沉默的抱着樓容川的屍身,直到有人谄媚地上前想要幫他一把。
在他的手即将觸碰到樓容川垂落的衣擺時,應流揚突然如同應激一般将那人推出十幾米外。
看着摔在不遠處臉上驚懼交加的合歡體,應流揚的臉上流露出了幾分茫然無措。
他真的很茫然。
他一開始隻是……想要爬回去,這個念頭遠超于任何情感,蒙蔽了他的雙眼,使他覺得誰都可以,隻要能幫他就行。
隻是這三個人,從來都沒有要幫應流揚回去的意思。
這使得應流揚痛苦迷茫,陷入心障中無法自拔。
可他從來都沒有想要誰死。
應流揚帶着樓容川的屍身回了府羅城。
言襲仍在那裡等他,看見樓容川的屍體時沉默了一會,最後也沒有說什麼。
他和應流揚一起将樓容川的屍骨收斂好埋葬起來。
樓容川死了,鬼樓和無埃劍宗都沒有人掌管,失去了靠山,都亂成了一鍋粥。
應流揚回來之後更加沉默,連言襲也無法将他拽回來。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和□□是分離的,終日混混沌沌,遊離在外,也沒辦法思考太多。
因為他會害怕。
應流揚和言襲一直待在府羅城沒有出來,外面的人便按捺不住,為争無埃劍宗與鬼樓打得不可開交。
外面動蕩不安,卻從來沒有影響到府羅城。
沒幾年,府羅城便成了人口最多的城。
因着應流揚和言襲在内的關系,無人敢來犯,府羅城便獨自發展出來,成了富庶安全的城。
言忱也在城中一日一日成長着,無憂無慮,和其他小孩一樣。
直至言忱五歲時,應流揚在屋中看書,言忱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他的佩劍,小小的身體笨拙地托起霜魄,稚聲稚氣地模仿着城外說書先生的話:
“除魔衛道,護佑蒼生!”
那副正氣凜然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看起來真像那麼回事似的。
應流揚在屋内聽見了,一刹那仿佛被什麼擊中,驟然清醒了一般,跌跌撞撞出了門,扶着言忱瘦小的肩,顫聲道:“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言忱琥珀色的眼望着他,應流揚在那天真無邪的眼底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除魔衛道,護佑蒼生。”
應流揚驟然醒了。
連這樣小的言忱都有此信念,自己怎麼能這樣頹喪下去?
他決心為言忱的未來努力,使他今後可以毫無阻礙,于是出面終止了各家各派的鬥争,重新掌管了無埃劍宗和鬼樓。
府羅城他交由最初投奔而來的散修打理,他和言襲帶着言忱一起回到了無埃劍宗。
之後的幾年,他将無埃劍宗和鬼樓合并,此後無埃劍宗不止招一等通透身,還有合歡體。
因着應流揚的一視同仁,合歡體在修士之間再沒從前那麼聲名狼藉。
應流揚還下令焚燒流傳的古劍決,收容想要修煉的凡體,借由合歡體的功法,讓凡體也能修煉而不損耗自身。
無論是凡體還是通透身合歡體,在妖邪入侵,魇氣橫行的世間都有自保之力。
無埃劍宗的宗旨仍是除魔衛道,因着應流揚,無埃劍宗在之後的五年間迅速發展,回到了曾經的輝煌時刻。
言忱也逐漸長大,眉目間像極了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宗主。
而他也确實成為了堂堂正正的少宗主,他的兩個親人,一個是世間僅有的洗心換骨身,一個是世間最強的修士,他有着尊貴無雙的身份,和最偉大無畏的理想。
他今後也要繼承無埃劍宗,除魔衛道,護佑蒼生,蕩清世間妖邪,使所有人都生活在一個平和安全的環境之中。
像是燃盡的燈油,應流揚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始終沒辦法适應洗心換骨身,到了後面幾年,都是言襲在出面打理各項事務。
待言忱習完無塵劍訣,成為可以帶着弟子下山除魔的領袖之時,應流揚已經卧床不起了。
這二十年間他與言襲相知相守,卻好像從未說過愛。
彌留之際他仿佛看見言襲也落了淚,但他已然看不真切。
最後一句,他說要葬在府羅城裡。
言襲把他葬在了樓容川的墳墓邊,那裡後來栽了一棵樹,春天的時候總是最先開花的,二十年來都是如此。
後來的幾十年世間再也沒有出現過洗心換骨身,言忱成了獨當一面的修士,成為了人人都贊頌的好宗主。
在言忱能擔大任後言襲就離開了無埃劍宗,他一個人住在應流揚的墳墓旁邊。
滿頭華發,眉目如舊。
他離世時也和從前一樣,抱着劍坐在應流揚墳前小憩。
隻是這一次沒再醒來了。
……
“他醒了嗎?”
“他能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