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堂來的醫師松了一口氣。
倒不是說這模棱兩可的态度讓他的工作有變得更好做。而是這位大人和他們的凱撒皇帝比起來,實在是好相處太多。
“您過譽了,這實在說不上辛苦……跟陛下讓我們幹的活相比,您讓我們幹的活可太輕松了。”
這是聖堂醫師的真實心聲。
但說起這位公爵大人……
醫師蹲在檢測物前,偷偷往公爵那邊瞥了一眼,隻能看見地上滿地的碎草谷屑和公爵穿着正裝的小腿。
……按理說,他這樣的人本來是不該纡尊降貴親自出現在這草場倉庫裡的。更别提他還有着相當程度的潔癖。
可這位公爵卻冒着被公開指證包庇犯罪的風險也還是來了,為的還是一個跟他完全不相幹的女人。
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莫非……路西汀公爵真跟傳聞中一樣,是對那位遺孀起了心思?
醫師站起身來,想了想,提供了一種全新的可能。
“公爵閣下,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對死去之人進行屍檢……”
“哦?”
路西汀不再漫不經心地在倉庫中踱步,而是轉過身來,與那位醫師口罩上的眼睛目光交接。那雙極淺的瞳仁裡,也不再包含着懶散,而是夾雜着一種審視态度。
“那種開棺檢測屍體所中毒性的屍檢也可以麼?”
“當然可以……别人指證出的草料隻是别人的臆測推斷,要想真正檢測出伯爵的死因,當然還是要屍檢。
“今天的您看起來完全不重視草料檢查,想必心裡也早就對伯爵的死因産生了别的懷疑了吧?當然……如果您心裡已經完全認定那位遺孀無罪的話,鄙人就當完全沒有提過這種可能。”
醫師已經在他能力所及的範圍上,給出了最明顯的暗示。
如果路西汀拒絕屍檢,那麼他就當此次行程沒有一點兒意外,如實報出目前所有結論為那位艾絲薇夫人洗脫犯罪可能。如果路西汀公爵接受屍檢……
那麼他就要好好度量一下,接下來該給出什麼樣的結果了。
路西汀那雙顔色極淺的眼睛眯了眯,不作遲疑地下了定論:
“好,那我們就開棺屍檢。”
在有着漆黑土地的墓園裡,一群白衣人員為那位死去的伯爵開了棺。
傭人把那具屍體翻轉過來,路西汀親自上前查看棺中之物的狀态。
僅僅一天過去,棺木裡的“他”已經被腐化得不成人形。吸引來的蛇蟲鼠蟻啃食盡了他的血肉,密密麻麻地堆積在他的屍體上。就連法醫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在短時間吸引來這麼多的食腐之物。
除非是有人給他提前腌上了蛇蟲鼠蟻喜歡的蜜香,那些家夥才會這麼快地趕來……醫師戴着口罩搖了搖頭。快到飯點了,還是别想這些東西了。
“……公爵閣下,我們還是沒能從他身上檢測出任何異常之物。”
在經過一番更精密的驗屍之後,醫師們再度給出了這種結論。
和之前所得的結果一模一樣,伯爵死于墜馬造成的裂顱傷,而非死于任何身體内部遭到侵染後産生的中毒。從他身上取來的組織在經過和特定藥物反應之後,沒有給出任何變色的迹象。
依他們現在的能力和技術,就隻能做到這麼多。
當然,要是有更加完整的組織就好了……這樣他們就不僅能檢測出是否有毒性成分,還能根據病理給出死者的緻敏分析。
要知道,世界上不隻有毒藥可以悄無聲息緻人死亡,還有最緻命也最簡單的……
過敏。
路西汀公爵戴上手套,上前捏起那片不知從何時起飄到屍體上的白色花瓣,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維爾利汀再見到那位公爵時,已經是第二天花園裡裡的晨光照耀處了。
當時她在戴着面紗整理花圃。他們看似是偶然相逢,那位公爵卻在看見她後,主動提出了共同在花壇附近漫步的邀約。
“今天的陽光很好呢。”公爵說道,随意伸手接住了一片蘋果花樹上落下的白色花瓣。
“不知堂兄在和您共度一處時,是否也見過這種明媚的景象?”
“這是自然的。”維爾利汀眼帶微微笑意,輕輕掀開面紗,采下一朵開得最盛的蘋果花。
“這些白花就是伯爵在世時親手為我種下的,說是最襯我的面容,還說,隻要我對這些白花有着隻要接觸到就會發生的不良反應,那麼就能一直一直圍在他身邊,永遠不與他分開。”
路西汀用指尖接着白花的手一頓。
有時候為了制造上一個謊言,要用上千萬個新的謊言來彌補。
但若是足夠虛僞足夠厲害的人,就能在一個謊言的基礎上,天衣無縫地銜接上一個新的謊言。
對于這位夫人而言,是否也有着專屬于她和那位逝者之間的秘密呢?
路西汀轉過身來,眸間透亮,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夫人……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有着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