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亞娜告訴周舒妤,在制作漆器的過程中,人們可以在上面添加任何你想添加的色彩,條紋,寫字也可以,嵌入貝殼,拓印葉脈一類的裝飾也可以。
“做漆器是時間的藝術,我們給它一層一層地上色,一天一天地等待它變得跟昨天不一樣,塑造它就像塑造我們自己一樣,裝點它就像裝點回憶一樣。”
她甚至讓周舒妤,親自拿着畫筆試一試,“專心一緻,心無旁骛,想象你要的色彩和圖案。”
周舒妤拿着朱紅色的畫筆,屏息凝神,在旋轉的黑色漆器上落筆,感受着漆的粘稠,在上面勾勒了一個完美的圓弧,流動而不呆闆。
末了,她跟周舒妤說,“我也可以把你畫下來嗎?”
周舒妤很好奇施亞娜會怎麼畫自己。
“一個過去的女人,在大海裡乘船,破開迷霧,來到了未來的國度。”
幾乎是同時,乘船去尋找海豚的李東城,也在和金真兒交談。
“天都快黑了,看來我們今天應該遇不到海豚了。”
“不一定,還有機會!”
他的這次出行,還是多虧了徐浩然的激将法:“你不想去為什麼?是因為周舒妤嗎?”
李東城眉頭微皺,“跟她有什麼關系?”
“那你為什麼拒絕金真兒?你總不可能一輩子不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吧?”
其實出來也不意味着什麼,他并不覺得這次出海遠行能改變什麼。
興緻盎然的,隻有拐了腳的金真兒一個人,“你知道嗎?我第一天來到馬爾代夫的時候,他們就跟我說,遇到海豚是概率性的事情。我找了一天都沒有遇到,真希望和你在一起,我能有這個幸運。”
“一定會有的!”她補充說。
茫茫大海上,依然沒有海豚的蹤迹。“我想你找錯人了,我沒有給你帶來幸運的能力。”
金真兒和他并着肩,微微一笑。“聽說當海豚發現鐘意的情侶後,會長時間地尾随暗戀對象,在漫遊中逐漸靠近,進而用胸鳍摩挲對方,直到對方發出信号,表示接受戀愛。”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金真兒垮了臉,有些惆怅:“唉呀,這可是我為你精心背下來的愛的告白,沒聽懂嗎?我再念一遍?”
這女人夠直的。
李東城也不跟她打些彎彎繞繞的牌了,“不用了,我還是那幾句話,我對你沒興趣。”
金真兒咯咯地笑着,似乎覺得他這樣說很有意思。也沒有急着和他辯論,而是主要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對我這麼冷淡,是因為你很讨厭我?還是你到現在都忘不了你的初戀,所以拒絕所有人的靠近?”
“……”這段時間的确有很多人提起這個問題。來自媒體記者,他的粉絲,愛管閑事的羅思源,知道内情的徐浩然,甚至是當事者本身的周舒妤。
過去這件事情到底是應該當做一樁笑料,一個談資還是别的什麼呢?
“那就當我讨厭你吧。”
但他還是錯估了金真兒,她笑眼一眯,“啊,原來你是真的忘不了她啊。”
“我什麼時候這樣說了?”到底是她耳聾了,還是她神經錯亂了呢?李東城錯愕地看着金真兒。
“人面對不想回答的問題時,會潛意識地逃避真正的答案。我可修過一點心理學哦!”她笑着炫耀着說。
“結論不應該是我對你沒有興趣嗎?”
“可我對你更感興趣了。”金真兒單手捧臉,笑嘻嘻地看着李東城。“我喜歡癡情的男人。”
這算是誇獎嗎?李東城并不覺得,“與其說是癡情,不如說是執念。”這是周舒妤對他的評價。“人的一生是對少年時期的重複,我寫的歌大多是少年時期奇幻的夢境,強烈的感情。我最愛的人……是我少年時期愛過的一個女孩。”
“人隻會重複,不會往前進。”
他看着面容可愛的金真兒說,“我很清楚,自己并沒有接受另一個女孩的打算。”
金真兒拍着掌,幾乎是着迷一樣地看着他,越了解他,反而越喜歡他。她并不反感“男人至死是少年”,或者“初戀永遠是最深刻的”這種理論。
她很樂意成為别人至死不渝的初戀,就算躺在棺材最後一個想起來的人。
也很樂意,戰勝這種所謂無法戰勝的存在,然後取而代之。
人總是自己造自己的神殿,自己崇拜自己所設計的神靈。
至于眼前這個男人,永遠建造神殿,供奉神靈的能力。
她希望坐在李東城精心修建的廟宇裡,做他唯一寵愛的神靈。
或許她應該嘗試先拆除掉舊的廟宇,再在他心中建立新的神殿。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那個女孩有多好多好,我永遠比不上她一類話呢。原來也隻是初戀這個标簽的加成而已。要是當年你遇到的是我,我也會讓你迷戀我,像是迷戀你過去的初戀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東城設想了一下,如果他遇到不是周舒妤,而是金真兒。當時在他們班上,的确沒有像金真兒這樣容貌精緻得像洋娃娃,性格開朗又直率的女孩子,有的話應該會很有人氣吧。
他為什麼會喜歡沉默寡言的周舒妤呢?這個理由好像也變得模糊。
“也許你說得對,初戀沒什麼大不了,如果當時我遇到的是另外一個女孩,也許我也會愛上她,所謂初戀也許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的最恰當的人。
但很可惜,你無法改變曆史,一如無法改變當時出現的人不是你。”
“但我可以決定現在啊!人的感情總是瞬息萬變,未來具有無限的可能,過去卻不會增長修改,我相信我能赢了過去,赢了活在過去的女孩,赢下你過去的執念,你敢跟我賭一把嗎?”
又是賭注。李東城聽了就頭大,這個女孩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是在賭場出生的吧?
“有什麼好賭的?”
“有啊,我賭赢了,你就是我的!我賭輸了,我就是你的。”
這,有什麼區别嗎?簡直是死皮賴臉式的賭注。
但李東城的确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女孩子,他出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開始猶豫。
自然,他可以直接了當地拒絕。但以金真兒的個性,浪拍的越大,她反而更勇敢地沖浪向前。
總是卷土重來,一次比一次耀眼。
“難道你打算一輩子也不開展一段新的戀情嗎?”徐浩然的催促猶在耳邊。
“結束一段舊戀情的最好方法,是時間,以及尋找新歡。”
李東城也隻是個普通人,他從來沒有否認過這個事實,他會像個普通人一樣,生老病死,結婚生子,盡管這對于他依然是模糊到不可名狀的東西。
金真兒卻在他深思熟慮時驚呼出聲,“看,海豚!”
夕陽越過遮擋的雲層,大放異彩,船隻的陰影偏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出現了十幾頭遨遊的海豚,身姿美麗,憨态可愛。
又驚又喜的金真兒,緊緊攥住李東城的手:“你看我們找到了,我就說你是我的幸運符吧!這是我和你之間發生的第三個奇迹,是天意,是天意成全我們,要我們在一起!”
“……”
本以為遇不到了的海豚。
忽然就像奇迹一樣閃亮登場。是巧合嗎?還是預兆?
真的是天意要他重新開始,和另一個女孩?李東城舉棋不定。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海洋中,客船上的周舒妤,彷徨的身影融進血紅的暮色裡,也顯得有些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