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一份工作想做什麼?有大概思路嗎?”
“也沒有,到時再看看吧。也許會先找一段時間的記憶。”
服務員拿了兩個杯子,周舒妤開始嘗試名為啤酒的金黃色液體,宗佑便也陪着她喝。
“我平時很少喝酒,你呢?”
“第一次。”
大吃一驚的宗佑,差點把嘴巴裡的酒水給吐出來。“那你膽子還真大,跟陌生男人還敢喝酒。”
幾杯酒下肚,除了苦澀冰涼,周舒妤也沒什麼感覺,微微一笑:“我認識你的第一天,我還跟你回了家,你要是殺人犯或者是拐賣人口的,我早就死了。”
好心做善事的宗佑,無可奈何地微笑:“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氣氛有那麼一瞬間走向輕松,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周舒妤會選擇這裡吃飯了。
她不想安靜,不想一個人胡思亂想。
宗佑:“如果你辭去助理的工作後,暫時沒有着落,可以來我的花店幫忙,花店雖小,但出一份你的工資不成問題,還可以包你住宿和吃飯。前提是你不嫌棄兩三千工資低。”
周舒妤握着酒杯發笑:“我有什麼資格嫌棄?我一個沒有學曆,沒有什麼工作經驗,連過去都一片空白的人,你敢收留我,還是你心大。”
“好啊,那我花店的大門随時為你敞開,歡迎你前來就職。”
喝酒的間隙,她有看到那些樣子年輕,穿着成熟的青年男女,大概是哪個公司或者單位的職員出來聚餐。
如果她沒有失去記憶,如果她按照十年前的規劃,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學,她也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活得光鮮亮麗,意氣風發。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是。
她找回過去雄心壯志的自己了嗎?
周舒妤很清楚那個答案是否定的。努力地活下去就已經拼盡全力了,她隻能盡力讓自己不掉進那一個名為“挫敗”的漩渦裡。
酒過三巡,時間來到12點。
結賬之後,有些迷迷糊糊的周舒妤,本來想先回酒店的。沒想到宗佑比她這個第一次喝酒的人還不行,一站起來就直直地栽了下去,差點沒摔破頭。
周舒妤隻好叫出租車司機,過來幫忙扶人,打算先把醉鬼宗佑送回花店去。
那個時候周舒妤的神志也不算很清醒了,在出租車後座上,都差點睡着了。
聽到車裡電台在放Echoes的《匿名者的愛》,也跟着哼唱起來,慢慢淚濕眼眶。
到了花店,她拿宗佑的鑰匙開了門,勉強把他扶到沙發上。
自己則是去衛生間洗臉。
上次來也哭了呢。
周舒妤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這樣想。
她出了門,關了燈,打算要離開,但卻在花房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紛紛揚揚的白雪,美得不可思議。
不由駐足觀賞,腦海裡閃過的卻是一幕幕畫面。
“周舒妤。”她在現在,遙遠地聽到過去的李東城喊她的名字。
實際上,在沙發上蘇醒過來的宗佑,朦朦胧胧之間看到在窗台站着的人。
外面有白色的雪,而她是屋裡的雪。
雪一般的明亮,雪一般的沉靜。
“紫晴……”喊着自己因病去世的妻子名字,他踉踉跄跄地上前,生怕她會如雪一般逝去消散。
轉過身的周舒妤,猝不及防地被他摟在懷裡,然後是帶着酒氣密密麻麻的濕吻。
她是被熾熱無比的愛,緊緊裹挾的人。
盡管那一份愛的對象并不是自己。
但她難免有一瞬間,心猿意馬,意亂神迷,嘗試又一次舊夢重溫。
李東城也會和金真兒,坐在沙發上這樣纏綿至死嗎?
心一冷,忽然完全清醒過來。
重重把宗佑推倒在地上,自己也因為失去支撐點而跌入花叢中。
花盆傾倒,有刺的玫瑰将她刺傷。
宗佑如夢初醒,這才看到周舒妤,但他來不及為自己的過錯而道歉,就又一次經曆了失去妻子的痛苦,胸口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頹然地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大概是被他的哭泣所感染,周舒妤也沒忍住,擡起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嗚咽地哭了出來,從小聲到逐漸難以自控。
李東城當年,的确曾經很深很深地愛過她,她也承認這件事。
但是現在已經不是十年前了,她怎麼配得上他,她怎麼敢癡心妄想,去觸碰那個被她傷害到遍體鱗傷的人。
她是一個爛人,她不配。
于是也隻能放他走,看他和别人在一起。新戀情宣告的一瞬間,舊的戀情也随之死亡,永不再複生。
一切終于結束了。她千盼萬盼,終于如願以償。就在這些雪(血)間,這些花裡,迎接她漫長而盛大的失戀吧。
但也是時候走出來了。終于可以徹徹底底地放手。
像是笑話一樣,或者是默片時代,他們在一片黑白中不知道哭了多久。
率先冷靜下來的宗佑,跟她說了對不起:“抱歉,都是我的錯。今晚我喝多了,不小心把你當作了我的妻子。”話語到了末尾,又有哽咽。
周舒妤從自己的情緒中脫離出來,老實說,她覺得宗佑也很可憐,這一場荒唐的悲劇,她甚至不忍心去責怪。
“沒關系,我也在透過你看别人。”
大家互為替身,互不虧欠。
宗佑用凄冷而哀傷的目光,遠遠地看她,像是月光又像是霜雪:
“其實你樣子一點也不像紫晴,你比她要漂亮得多,她的臉和眼睛要圓一些,嘴角有一顆沙粒那麼小的痣。”僅僅是回憶起樣子,眼間也會沾染幸福的笑意、轉瞬即逝。
“隻有一點你們像,那就是氣質,蒼白而憂郁的氣質。”
他歎了一口氣,幽幽道:“你出現在花店門口的那一天,在雨裡茫然地站着,有一瞬間我真以為是我妻子回來了。可惜你有自己的名字和記憶,并不是她。”
生離死别的愛情,總是那樣的動人。
平日溫和開朗的宗佑,因為對亡妻的思念,哀傷竟然這麼長,這麼重。
“……你妻子走了多久了?”
“8年零42天。”
“……這麼長的時間,還不足以忘記一個人嗎?讓你對她的心淡一分一毫嗎?”
宗佑用那種過來人的笑,看她:
“不曾。隻要你真心實意地愛一個人,時間就無法消退這份愛,隻會使它越累積越厚。”
“……你再也不會愛别人?”
宗佑苦笑,“我沒有能力再愛别人了,我的心已經空了。”
那是多麼刻骨銘心的愛呀。
周舒妤感覺自己大概達不到那種程度吧,曾經很喜歡的人,也許有一天就不喜歡了。大家都是這樣,失去愛情後,還是能夠接受新的愛情。
人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宗佑走過去,再一次跟她道歉:“今天晚上的事,真的很對不起。”他想将她攙扶起來。
周舒妤搖搖頭,勉力起身:“沒關系,我可以自己爬起來。”
夜晚空氣濕冷。
拒絕不過的周舒妤,接受了宗佑為她包紮傷口。“把你弄成這樣子,我還有資格當你的朋友嗎?”他頗為愧疚地說。
周舒妤對手上的傷口并不在意,除去寶儀,她還有多少個能傾訴心事的朋友呢?
“有。”走出過去陰影的她說。“互為替身的朋友。”
“哈。”
這個玩笑的确稀釋了沉重的空氣。
宗佑反問:“那我和你喜歡的人像嗎?”
周舒妤很絕對地錯判:“完全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