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州下了初雪,張屠戶家殺了豬請全村的人吃殺豬飯,一陣煙熏霧繞後,他端着一膨熱乎乎的豬蹄兒走出廚房。
大家夥都張着嘴在院子裡等着呢,看着他把預備的菜一一備好,最後放上那隻鎮村之豬頭,呼出一口白氣:“好嘞!”
劉菜戶舉着筷子歡呼,他吞咽着口水,瞳孔動也不動,一年到頭可就等這一回了!
“張屠戶,啥時候開席啊?”有人催促道。
“是啊,大家的口水都淌了一院子了——”
張屠戶正要說話,屋子裡面傳來一聲嬌呵:“催什麼催,餓死鬼投胎啊!”
那人也不惱,笑道:“便是餓死鬼,餓了三天就為了這一頓。好酒好菜,犒勞犒勞各位一年的辛苦呗!”
衆人哈哈大笑,熱鬧的氣氛充斥着院落,将原本濃烈的血腥味沖淡。
方才說話的人掀開門簾的一條縫,露出隻黑白分明的眼睛來。那隻眼睛企盼地四處看了一眼,而後失望地收回來。
劉菜戶一使眼色,嘟囔着:“豬肉西施還在等着誰呢?”
他話音剛落,微笑還挂在臉上,倏地一把菜刀就落在眼前。刀背上倒映着一張溫怒的面孔,十七八歲的姑娘圓圓的臉,眉心皺成了個小核桃,“你這張嘴是來說話的,還是來吃飯的?”
眼看豬肉西施要摔了碗,劉菜戶趕緊賠笑并趁機大聲道:“張屠戶,管管你家的大小姐吧!”
張屠戶哼哼兩聲,從暖和的屋子裡鑽出來:“翠翠啊,莫睬他,劉菜戶一臉菜色的那可不好吃,嘿嘿。”
張翠翠拔出入木三分的菜刀,在繡色圍裙上擦了擦。
一灰色短襖,書生模樣的人攏了攏衣袖,笑道:“張屠戶你這個女兒啊,粗魯粗魯,以後怕是嫁不出去!”
張翠翠白他一眼,哼道:“反正不要你娶,七老八十還在考秀才呢!”
書生舉起手,氣紅了臉,隻得無奈地低下頭。
劉菜戶接了話茬:“老王啊翠翠姑娘嫌棄你考不上秀才,可咱甯州有的是狀元,大官,是不是啊!”
衆人哈哈大笑。
這下臉紅的輪到張翠翠了,手裡的菜刀仿佛成了指甲刀似的,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威力。
她向來不喜别人開她玩笑,可這玩笑開到了心裡。
張翠翠走回屋子,半晌張屠戶就跟了進來,
“翠翠你不出來吃,爹給你留了豬耳朵!”他悄咪咪道。
張翠翠不言語,擰着衣角轉過頭去,目光正好透過那結了冰棱的窗子看向空蕩蕩的大門。
張屠戶心裡神會:“翠翠在等誰來啊?”
“爹,你明明知道,就别學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了。”張翠翠苦着臉道。
她眼睛一亮,滿是期骥,“人,啥時候來啊。”
張屠戶摸了摸胡子,猜測道:“我去請了司馬,他說公務繁忙,不過一定會抽身前來,與民同樂。”
聽到“司馬”二字,張翠翠一下紅了臉,掩面嗔道:“爹——”
“爹可要批評你了,平時爹寵着你這沒啥。你看你平時動不動把菜刀拿出來一劈,别說裴司馬了,任何男人都得給你吓跑。沒個女孩樣子!”張屠戶道。
聞言張翠翠順着垂在肩頭的辮發,道:“可萬一人家喜歡這種呢?”
“他若是喜歡大家閨秀,長安不到處都是?怎麼會至今不曾婚配,一定是他有特殊的喜好。”
“再有特殊的喜好,也決不會喜歡天天拿着菜刀的殺豬匠的。”張屠戶提醒她,“别人不看,看看你娘,溫柔如水,賢惠持家,不然你爹我怎麼會一見鐘情,把她娶回家?”
張翠翠想起那個一個人便能制住一頭豬的女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知女莫如父,張屠戶一眼看出張翠翠心中所想,硬着頭皮解釋:“那是你娘生了你之後,又跟着我當殺豬匠才變成今天這般模樣的,年輕時還是很柔順的。”
兩人對視呵呵笑了兩聲。
倏地屋外傳來悉悉邃邃的議論聲,有人高呵:“裴司馬來了!”
張翠翠眼睛一亮,順着窗子往外看去。模模糊糊的雪景間,青色衣飾,玉簪鎖發的溫潤青年邁步進來,他帶了禮品,邊一一與衆人打招呼。
裴賀來到甯州半年多,自己向刺史請求來到柳林村居住治理,這是個窮困閉塞的村子,是因為他的來到和這半年的治理,日子才逐漸紅火起來。
“諸位,吃好喝好?”他溫和笑笑,目光被八仙桌上那碩大的豬頭驚了一跳,“嚯!這麼大!”
書生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身邊的座位,特地挪開一大截:“裴司馬坐我這兒!”
張菜戶也起身,指指桌上的菜:“裴郎君坐我這兒,這有豬蹄兒!”
“坐我這兒!”
“坐我這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