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朔北到長安,你一直在幫我,我也利用過你。裴賀,你和其他人,在我心中不一樣——”
“所以我對你有愧疚,有遺憾,有留戀......”
煮好的藥湯發出沸鳴聲,虞泠剩下的話被掩在其中,隻剩零碎的,并湊不出的隻字片語。可裴賀知道,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們心向一緻,攜手前行。
他起身倒了滾燙的藥湯端在手中,轉身離開藥棚。虞泠也轉起身,風吹起她的裙擺,像雪山之巅,茕茕孑立的谪仙。
“攜手前行。”裴賀顫抖着聲音。
甯州風雪忽停,春日早至,一朵黃梅在枝頭盛放。黃梅之下,留下兩排腳印,忽遠忽近,形影不離。
裡正晚上在家操持了幾桌筵席,感謝諸位村民的幫助。席間他喝酒喝得臉頰酡紅,向裴賀敬道:“感謝你啊裴司馬,這麼些日子甘願屈居在我們這個小村子,幫我們大家。”
裴賀回敬:“這是某應該做的,為官便是要造福百姓。”
裡正笑笑:“今日粗茶淡飯,希望大家不要介懷。”
虞泠看着桌上的菜碗,都是些簡樸的農家菜,雖然不奢靡精緻,卻有獨一份溫馨。她夾了一筷子蒜薹,在口中徐徐嚼着。
村裡的村民大多在今日才認識虞泠,知道她為這次的病患做了多少,一一向她敬酒。
這酒很淡,且入口有一點淡淡的米香,也許是摻了米酒。
張翠翠唯恐她喝醉了去,不了幾杯便出口替她擋下,虞泠擺擺手,輕柔道:“這點酒倒是沒關系,隻是醉了會做夢。若是做夢,口中要說什麼便不得控制了。”
她笑得開懷,長袖滑下,露出細瘦白皙的小臂,在燈火下像一截溫潤的白玉。
吃盡喝盡,大家又開始唱歌跳舞,虞泠實在受不住便推辭着回去休息。
幽靜的小道盡頭便是張屠戶的小院,她關上門,深深歎了口氣,一裹薄衾便伏在了床榻之上。
夢中燈火幽然,雲緒如薄霧分散降下,她在迷障中徘徊,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倘若,本王不想讓你離開呢——”
虞泠渾身僵冷,她抱着竹笛奔跑起來,那聲音窮追不深,生拉硬拽,将她渾身的衣物撕碎,再吞噬到看不清的聲音源頭。
“阿姊,阿姊,救救我,阿姊——”
聲音突換了語調,變成凄苦的童聲,那是阿滿的悲斥,她的哭聲外似乎還有朔北常年呼嘯的粗粝的北風。
“阿姊,你為何抛棄我?”
阿滿的脖頸被一雙黑手所掐住,她逐漸呼吸不上來,眼睛轉得通紅。那陣陣哭泣聲轉換成沉重的喘息,在虞泠耳邊萦繞。
“阿滿!”
虞泠倏地睜開眼,她手心裡緊攥着被褥一角,額頭已然覆了一層汗珠。
她側着起身,倚靠在床榻,目光緊緊盯着燈架上搖曳的燈火。
怎麼會做了這樣的夢?
她心直跳,不自覺用手覆在心口,心道難不成阿滿當真出了什麼事?
虞泠起身,感受着腳落在地上的實感才喘過了那口氣。
她僅披上一席外衣便手持燭燈打開了門,一陣夜風灌進,虞泠渾身打了個激靈,也正好清醒了許多。
一輪淡淡的冷月懸在天際,如玉月光瀑下,勾勒出遠處山林的輪廓。
台階上似乎做了個人,手托着額頭,說不清是醒着還是睡了。
虞泠心中一驚,正要靠近,那人卻聞腳步聲轉了過來。
裴賀眼下微紅,裡正為盡地主之誼給他上的都是珍藏的陳釀,他頭腦有些昏沉,不知不覺便走了進來。
“你怎麼進來的?”虞泠将燭燈靠近他,有些好奇。
“翻牆......”裴賀低聲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拉過虞泠的手腕,将面頰貼在上面,似乎在呢喃些什麼。
虞泠低下身,将耳朵貼近道:“你在說什麼?”
“我說——”裴賀微微張開一點眯着的眼睛,聲音更像一團帶着酒香的柔風,“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