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賀站起身來,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因為這隻言片語心便上下跳個不停。
不見了,什麼意思?裴賀僵立在原地,手心不禁沁出冷汗。
他很快從心痛間反應過來,蹙眉問道:“不見了?”
“是,”聞笛急道,“方才我審視了一圈,發現沒有虞娘子的身影,她便是走了,這短短時間也走不了多遠。所以我想,虞娘子估計是被困在火場中了......”
話還沒說完,他趕緊伸手攔住裴賀,勸道:“火勢兇猛,郎君莫要因為心急而亂了方寸啊。”
聞笛能感覺到裴賀抓着自己小臂的手正在發顫,他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因為這不僅僅是人命關天的事。
“我必須進去救她,”裴賀言辭懇切,“今日之事,是我一手策劃,如若因此傷了我最愛的人,我今生今世,百死莫贖。”
他眼中倒映着熊熊的火光,站直向上眺望。
裴賀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他設計此局,百密一疏,讓幼童被困火海之中,如今報複在他身上,讓他對那婦人的傷心感同身受。
虞泠,我并非完全清正的人,我也有一如常人的卑劣。
他就要闖入那紅色火海間,忽然一道身影攔在他面前,侍劍滿頭大汗,他的臉被火光映照發紅,出口便道:“司馬,裡面危險,一旦進去,出去便難說,讓屬下替你進去尋找虞娘子和孩童。”
裴賀眼眶一紅,他幾乎不敢想象,此時在火場中的虞泠會是何模樣。
“阿泠!”他朝着裡面大喊,回答他的唯有火焰的灼燒聲。
怎麼辦,怎麼辦,裴賀心急如焚,火焰将唯一的門包裹,進退無門。
“阿泠!”他又是大喊,幾欲推開侍劍強闖進去。
頭頂突然傳來極為微弱的一聲:“裴賀!”
“裴賀!”又是一聲。
裴賀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許久方才擡起頭,侍劍拉扯他的衣袖,指着上方,驚喜道:“是虞娘子,是虞娘子!”
“裴載之!裴載之!”聲音的源頭以為他聽不見,咳嗽兩聲後用的力氣愈大了些。
裴賀擡起頭,二樓的窗台處蹲着兩點人影,虞泠一手攬着孩童,另一隻手正拼命地朝他招過來。
他目光微怔,恍若如夢,二人目光相對的那一刹那,虞泠翻身從高台一躍,将幼小的孩童緊緊護在懷中。
火光沖天,她如翻飛的蝶向他襲來。
裴賀張開雙臂将她護在懷中,一滴淚浸沒燒焦的衣角,二人一同摔在地上。
虞泠長舒一口氣,她原本白皙的臉上盡是黑灰,掩蓋住清秀的面容。
她使勁蹭了蹭裴賀的臉,正要出言責怪他剛才怎麼沒聽見自己的聲音,忽然覺得臉上一濕,愣了半晌道:“裴載之......你哭了?”
頭一回有男人為自己哭。
虞泠有些震驚也有些懵然,心頭一軟,想到他是為自己的安危而落淚,便出言安慰道:“沒事了,現在沒事了......”
裴賀正欲緊緊抱住她,倏地二人之間冒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小女孩睜着圓溜溜的黑眼睛,天真又懵懂,她被虞泠護得極好,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
“阿娘!”
她貓叫似的喚出一聲。
一旁的婦人聽聞此聲,意識到正式自己心肝兒的聲音哭天搶地地跑過來。
“我的女兒,我的心肝兒啊!”
裴賀扶着她們起身,小女孩一下子從懷抱間鑽出來,被趕來的母親一把抱住。
母親的哭聲和孩童的哭聲混在一起,他們都知道那是劫後餘生,幸福的眼淚。
虞泠看着相擁而泣的母女,不由得露出輕松的笑容。她伸出手,用手背擦去裴賀面上的淚滴,見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仍在發怔,于是看着他輕聲撫慰:“真的沒事了,你看我不是還好好的嗎?”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裴賀緩慢地将她攬住自己的懷抱,将臉緊貼在她的頸窩。差一點,隻差一點,他就要失去她。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為何要對我說對不起?”虞泠訝然。
“是我,是我,是我設了這個局才讓你們困在火海裡,九死一生。”裴賀輕聲道,他的聲音顫抖着,他剛才,真的害怕虞泠就這麼命喪火場。
哪怕她真的要離開自己去追随屬于她的生活,哪怕她不愛自己,這些都沒關系,隻要她好好的活着。
虞泠笑着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世事沒有圓滿,總有百密一疏。”
她伸手戳戳裴賀的後背,輕聲開着玩笑道:“我還以為你哭,是因為怕我又跑了呢。”
“我更希望你是跑了,而非因我之過,受難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