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顧修錯大,他的懲罰是搬石,要将河岸的石頭從山下搬到山上,回來時還要再帶一顆石頭,懲罰三日;淩安懷與封琚月被罰去受迷幻陣,說是受刑也是一種考驗,看兩人能否從過去的痛苦中脫離,懲罰一日。
淩安懷與封琚月二人結伴闖入受罰的林地。兩人在一起時總是相顧無言,但這一次淩安懷明顯感覺到封琚月有怨氣,而且是針對自己的。
難道是發現自己偷卷了?雖然她半夜背着封琚月偷偷自己一個人練劍确實不道德,但也不至于怨氣這麼大吧。
“我倒是不知道,淩姑娘在靈修院有這麼親人的師姐了。人緣這麼好,對着我們,怎麼不見你說話這麼客氣?”封琚月到底是沒能咽下這口氣,決定先出了這口惡氣,回頭再念《清心訣》兩百遍。
啊?淩安懷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這一聲疑問卻是先她腦子蹦出來了。
聽到淩安懷那明顯的困惑,封琚月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此刻有多像民間的怨婦質問丈夫偷吃。立刻漲紅了臉,甩甩腦袋,快步繞過淩安懷。
冷靜,封琚月,情緒要平靜下來。已經決定好不能再圍着淩安懷轉了。既然決定好,那就不要再為她動搖了。眼下重要的根本不是淩安懷,還是家族仇恨不是嗎?
一想到滅門慘案,封琚月的情緒就迅速冷靜下來如同一潭死水。本來她的性子就是如此的。也就隻有在遇到淩安懷才會失控。
兩人越走越深,終于也走到了迷幻陣中。周圍迷霧漫起,兩人很快意識到自己進入了迷幻陣,她們警惕地環顧四周,随後看向對方。
兩人默契對視的那一眼,互相點點頭,與對方緊握,十指相扣。這是給自己上一層保險,如果一方脫離不出來深陷其中時,肢體會伴随幻境的思想動作,而這時候就能影響到深陷其中的人,或許能間接喚醒對方。
濃霧将兩人徹底包圍後,兩人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原地不動。
封琚月眨了眨眼睛,發現周圍是一片漆黑。她立刻恐慌地屏住呼吸,一雙手不停在四周摸索,卻毫不意外地摸到了她最不願意面對的回憶——光滑堅硬的内壁,幹燥,滾燙。這是她藏在大缸的時候。大缸表面的小眼透進來一縷火光,緊接着,耳畔便是叫她日夜夢魇,輾轉反側的慘叫聲。
不要!不要!不要!
封琚月拼了命地拍打,想要打破大缸,想要爬出去阻止那群暴虐地殺人犯。可是無論是過去還是幻境,她都無法打破這層大缸,是她的保護,也是她的桎梏。她無法脫離,隻能凄厲地哭喊,指甲抓着大缸,即是疼痛也無法讓她從那尖銳的哭聲中脫離。
外面的慘叫聲一聲比一聲熟悉。有的是上午還摸着自己腦袋給自己糖吃的園丁,有的是從廚房裡給自己偷摸吃鴨肉的廚娘,還有好多是自己叫不上名字但對自己都很好的家仆……然後,是把自己捧作掌上明珠的爺爺,是對自己寵愛有加的奶奶,是會給自己從外邊帶新玩意回來的大伯和小叔,是會托着自己摘樹上果子的小舅,是會督促教導自己學刺繡練劍的大娘和小姨,是昨天還帶自己出去玩的堂姐……他們的聲音都在一聲慘叫,和一聲決不屈服地怒吼中永遠地消失。她恨啊,她不甘啊,她在缸中号啕大哭,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封家滿門被滅的結局。
當父母把她找出來時,她已是哭暈過去。再度醒來看到父母焦急憔悴的臉時,她又是紅了眼眶,嘶啞着嗓子,無聲地哭着,撫摸着父母的臉。
但幻境隻能将過去的事重演一遍。這專挑人心最在意的地方下手的幻境,将封琚月過去的苦痛全都重演了一遍。從她全家滅門,到她随父母颠沛流離,再到父母為保她雙雙慘死,再到她一人東奔西逃,入了京城。
京城。莫名地,封琚月到這裡就覺得苦難該到頭了。她以為自己還是七歲呢,去和那些乞丐搶食,去偷小販的包子饅頭,苟活在世。同時還要飽受無法疏通靈力的痛苦。
該苦盡甘來了吧?是時候了吧?封琚月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有一個一定會出現的人,還沒出現。
[幹啥呢,擋道了!]
就是這個聲音。封琚月感覺有什麼破開了,有一處一直蒙蔽她的陰霾散開了。她擡頭,看向那個如今還隻是發絲摻白的少女,頓時熱淚盈眶。
淩安懷來了,噩夢結束了。
但幻境沒有解開。封琚月知道,她光是認識到幻境是不行的,必須自己想辦法攻破。畢竟幻境是根據自己的回憶衍生的,回憶最沉痛的地方,便是陣眼所在。
封琚月揮了揮手,眼前的景象便變幻扭曲,随着她揮舞的方向散去。而後,便是場景更疊,場面又回到了那個黑漆漆的大缸裡。
還是那個大缸,幽暗的,漆黑的,隻有一個小眼一條縫,能傳達進來些許的光亮。大缸外,也還是那些凄厲地慘叫聲,此起彼伏。
她沒法做到不再夢魇纏身,也沒法做到不再為慘叫聲驚擾,更做不到再次身處這大缸之中時,不再恐懼,不再害怕。但是,她能重振旗鼓,她能夠擡起頭坦然面對,能夠勇敢的,邁出新的一步。
封琚月全身的顫抖逐漸停止,原本抖如篩糠地手也慢慢穩定。她深吸一口氣,擦掉臉上的淚水,一鼓作氣,雙手合十,從左手掌中拔出她引以為傲的結契劍,萬丈銀光自她掌心迸發——“飲月!破了它!”
大缸被切開,整個畫面同時也完全靜止,同時一道明顯的分割線自缸中蔓延,随後,整個世界都被切開了。
迷幻陣中的封琚月猛地睜開眼睛,随後大口大口地喘息。劫後重生地感覺,還真是不輕松。她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若不是感覺到手上還牽着淩安懷的身體,她怕是就躺下了。
怪事,淩安懷怎地還沒醒?封琚月看過去,發現淩安懷閉着眼睛,呼吸平緩,整個人好像睡着了一樣安靜。與她淚流滿面地現狀截然不同。
她在幻境過去了七年,雖然幻境和現實的體感時間不同,但現在既看不到太陽,也看不見星宿,迷霧重重,她無法辨别時間,就連白天黑夜也難以認知。
在此地久留,恐會再次陷入幻境。可她也擔心淩安懷,封琚月思索片刻,決定原地入定,靠冥想穩定心神避免迷幻陣發作讓幻境入侵,也可以在這裡護住淩安懷,在她出現侵蝕和心魔症狀的時候,能夠及時為她護法,喚回她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