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黑暗吞噬着呼吸,邱一燃半跪在床邊,撐着床十分艱難地站了起來。
啪嗒——
邱一燃呼吸淩亂地打開燈。
最後一顆石子扔到窗框上,又飛速地落了下去,之後停了。
邱一燃對着窗戶發了會呆,截肢後她的情況不算太好,殘肢被磨損到疼痛是常有的事,她也總是因為疼痛而思緒變鈍。
過了會,她緩過來。
拄着拐杖去了浴室,用滾燙的熱水沖過,又上了藥之後,她稍微好受些。
關了燈,裹着冰冷的被子縮在了床上。
石子聲又出現了。
隻扔了一次,扔得很輕,沒能扔進來,甚至到牆邊就落了回去。
大概是黎無回已經喝醉了。
邱一燃讓自己不去理會。
她翻了個身,看到了自己呼吸在空氣中飄出的白氣,原來已經是這麼冷的冬季了。
再翻了個身,她看見窗外飄飄灑灑的雪,鵝毛片,比她剛剛回來時變得更大。
她緊緊閉上眼睛。
突然——馬路邊傳來酒瓶砸碎在地面的聲音。
接着,是幾道破口大罵的聲線,混雜在一起,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但從語氣能聽得清,是幾個醉漢,嘴裡還在用方言罵着些什麼。
第二個酒瓶砸碎的時候,那幾道聲線變得更加激烈——
邱一燃突然翻身從床上起來。
拿起放在床邊的雙拐,踏出出租屋,冷風撲面,樓道高聳恐怖。
她撐着雙拐,在地面杵響聲控燈,然後艱難地踏下每一層階梯。
每一次,邱一燃都試圖不去聽不去看。
可每一次,邱一燃也都會忍不住,拎起舊外套,慢吞吞地撐着拐杖下樓。
撿起女人随意扔在路旁的高跟鞋和包,送喝得搖搖晃晃的女人上出租車。
直到這一次——
茫市的冬季下了大雪,氣溫降至零度以下,邱一燃蹒跚着來到樓下。
入目就是滿目慘白的雪。
以及滿地狼藉的綠酒瓶碎片,灑在雪地上的淋漓鮮血,觸目驚心。
以及熙熙攘攘圍在樹下争執吵鬧的一群人,有男有女,正圍着正中間的那個人謾罵些什麼。
汗水一刹那間就被逼出來,從背脊上滑落成最可怖的蟲痕。
雪落到鼻尖上,發着刺骨的涼。
邱一燃呼吸急促。
雪地裡發出緊迫的沙沙聲,她奮力杵着拐杖,身後卻陡然傳來一道聲音,
“Ian。”
音量不算大,卻足以刺破所有嘈雜,灌到她耳朵裡。
那一瞬間所有汗液都倒流。
冷卻下來,粘稠地淌在發燙的後背,将邱一燃的所有感知能力都凝結。
她喊她Ian。
這個很久都沒有人喊過的符号,截肢後邱一燃不再喜歡的符号。
但她一出現,就将她躲到這裡再也不提的符号脫口而出。
邱一燃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她沒理由責怪她。
這個女人就是有那麼直來直往,從不輕易滿足任何人想要避諱傷口的願望。
遠處的争執似乎失了聲,有警車趕過來,變成一出荒誕默劇。
身後的黎無回沒有繼續往她這邊走,聲音卻很清晰,
“你不打算回頭看看我?”
這就是三年後她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邱一燃佝偻起來的殘肢僵得發疼,撐在雙拐上的手指關節用力到發麻。
她不回頭。
卻在空氣中聞到了反轉巴黎的氣味。
氣味總是先于大腦感知記憶。印象中這個女人也很喜歡噴這款香水。
其實這是一款甜調的果香香水,但對方總是噴得很少,于是淡而不俗,飄到鼻子裡的味道很輕很輕,卻又莫名的,混着點自帶的發香,能讓人記得很久很久。
過去這麼久,她還是沒有換香水。
“邱一燃。”
雪夜中,黎無回第二次在身後喊她,換了稱呼,靠近了些,也聽不出是什麼語氣,
“你不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受傷嗎?”
黎無回說話語速通常會比較快,夾雜着冷調,通常沒什麼感情,像巴黎的雪。
邱一燃還是回了頭,于是她得以看清,那真的是黎無回。
站在雪地裡,在飄搖的雪中注視着她,完整無缺沒有受傷,生着能将她刺得鮮血淋漓的一張臉,能讓她眼睛也跟着發疼的……
“黎無回。”
邱一燃呼出一口氣,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怎樣的語氣喊出這個名字。
也沒有力氣去看黎無回聽到這聲稱呼的表情。
而黎無回在一聲不輕不重的笑之後,靜了兩秒鐘,語速突然變得極慢極輕,
“你别這麼喊我。”
夜班巴士冷白車燈劃過,公交站牌上滑過最新的羽絨服廣告,像這場對峙終于拉開序幕。
站牌内的黎無回紅唇黑發,笑容冷媚,性感到無邊無際。
站牌外的女人停在飄搖雪幕中,臉龐被光源分割得七零八落,遙遙看她,
“我根本不叫黎無回。”
女人眸中冷意濃厚,映出她們之間沒有人可以忽略的事實,
“最清楚這件事的人,不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