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沒融,街道兩旁堆着飄搖的白,被壓出一道道車轍,揚起紛飛雪塵。
邱一燃不發一言,木着臉開車從酒店接客通道駛出。
副駕駛的黎無回雙手抱臂,冷帽蓋住大半張臉,沒什麼表情地閉目休息。
兩個人全程沒有對視,沒有任何交流。
隻有坐在後排的張小樂,面無表情地對着手機噼裡啪啦地狂敲,按鍵音笃笃笃笃地充溢着車廂。
剛剛黎無回還是答應了拼車。
或許是因為在上車前她看到了張小樂手中拿着的雜志,也聽到了張小樂說要拼車的那句話,于是她在坐上副駕駛後,看見張小樂遲遲不動,竟然主動問了句——要不要拼車?
張小樂驚慌失措地說了聲謝謝,上車坐到後排,就咬住腮幫子強逼自己控制住表情,開始噼裡啪啦地敲着手機。
一直到現在。
她悶頭敲手機,實在是因為從上車起車内就沉默得可怕。
不是那種陌生人沒話講的那種沉默,而是一種類似于明明每個人都有話講,但卻都蟄伏着不想先開口的沉默……
她怕要是她再不發出點動靜。
這輛車就能直接噼裡啪啦地燒起來。
關鍵前排這兩人一個司機,一個乘客,按理說不會有這種古怪的氛圍。
但前者起步前連句确認乘客手機尾号都不問,後者上車後連句确認自己去哪兒都不說。
那她們怎麼知道自己接沒接對人,坐沒坐對車啊?
更何況,黎無回怎麼會到這裡來?
這可是平平無奇的茫市。
旅遊業在省内都排不上号,出了省往外說“茫市”都沒人聽說過,連個機場都沒有到這來還得坐高鐵……
張小樂覺得不可思議。
但她還是決定主動出擊,“黎……”
隻開口吐出一個字,但先從後視鏡裡看過來的,卻是邱一燃。
張小樂越發覺得古怪了。
但邱一燃很快就移開了視線,改成直視前方,突然提了一句,“是去瓷器城,對吧。”
“對。”張小樂下意識點頭。
然而也就是在邱一燃話剛剛落下之際。
她看見一直閉目休息的黎無回終于睜開眼,似有若無地往邱一燃那邊瞥了眼。
停了幾秒。
才望向張小樂,“有什麼事嗎?”
張小樂趕緊把手中雜志往前排遞過去,
“黎老師我朋友特别喜歡你,你能幫她簽個名嗎?”
“好啊。”黎無回很利落地答應了,垂眼接過雜志,
“不過不用喊我老師,直接喊我黎無回就好了,我也從來沒教過别人什麼。”
“直呼其名不太好吧。”張小樂嘟囔着。
“有什麼不太好的。”黎無回看着邱一燃,“我倒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對我直呼其名。”
紅燈起步,邱一燃沉默地将車駛入車流,始終不說話。
黎無回收回視線,翻了翻手中雜志,問張小樂,“你朋友希望簽在哪一頁?”
“封面就好。”張小樂眼巴巴地看着,然後左右看了看,又匆忙往自己包裡翻了翻,
“完了,我好像沒有帶筆——”
話還沒說完。
她就聽見邱一燃說,“我這裡有。”
話落,邱一燃就從自己車門那邊掏出支筆,沉默地遞給了黎無回。
黎無回很自然地接過,在手中轉了轉,眯着眼看了會,突然低聲說了一句,
“你随身帶筆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邱一燃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顫了顫。
張小樂不敢吭聲——
她總算知道為什麼這兩人從上車起氛圍就那麼不像普通的乘客和司機了。
但之前她分明問過認不認識,當時邱一燃說的可是不太認識,這又是怎麼回事?
等黎無回簽完名,把雜志遞回來,張小樂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原來你們認識啊?”
“不認識。”
“認識。”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張小樂更糊塗了。
然而在這之後,邱一燃動了動喉嚨,黎無回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
兩人沒有對視,沒有交流。
下一秒,卻又十分自然地再一次撞到了一起——
“她是我常客。”
“她才是老師。”
……
張小樂假裝很忙地翻着雜志,“哈哈哈,都挺好的,都挺好的。”
然後又開始噼裡啪啦地敲着手機。
邱一燃“咳”了一聲,望向車後排的張小樂,強調,“是常客。”
黎無回很自然地随後補了一句,“也算是老師。”
“……”話已經說出口,邱一燃沒辦法地點頭,“對。”
黎無回輕笑出聲。
然後又回到之前閉目養神的姿勢,“嗯”了聲,“教開車的。”
聽到她這麼說。
邱一燃往右看了眼,目光在黎無回緊閉雙眼的臉上停留幾秒,默默移開了。
卻也沒有反對。
“所以你來茫市……”張小樂手中動作停下,看了眼聚精會神開車的邱一燃,又看了眼在副駕駛休息的黎無回,靈光一現,
“是來學駕照的?”
-
車很快開到了瓷器城,張小樂依依不舍地下了車。
沒想到黎無回是個這麼有趣的性子,後面還一本正經地跟她說了些學駕照的趣事,她還以為像那樣的人,會倨傲到不可一世呢。
她恨不得跟黎無回一塊坐到高鐵站去。
下車走了兩步,之前一直沒回她消息的朋友甩了條視頻鍊接過來。
她點開。
時代久遠,視頻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這是某個國外時裝周某場走秀視頻的截取片段,時間顯示是二零一四年七月,十年前——
場景設置在戶外。
烈日沙灘,海面波光粼粼。
被截取的那個女人身型高挑。一邊是沙礫折射紅日的沙灘,另一邊是如同玻璃珠子般翻動的海浪。
她從兩者之間穿梭過來。
像某種逐漸張開枝桠的植物,枝繁葉茂。
這是一種帶着傲骨的、年輕的、堅韌的女性特質。
張小樂下意識以為是黎無回。
但仔細一看,根本不是,而且已經是十年前的視頻了,其中女人比現在的黎無回要年輕得多。
難道這就是那個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