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就看見黎無回——
聖誕街燈像熱帶香槟那般遊離,女人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穿着密不透風的煙囪領大衣,煙灰色衣領蓋着下巴,雙手插在衣兜裡,看起來穿着很溫暖。
似乎是剛從高鐵站走出來,卻又不知道到底在那裡站了多久。
“黎無回。”
邱一燃遲鈍地反應過來,聲音困難地從喉嚨中擠出。
即便在車那邊的女人面容模糊,但她堅信自己不會認錯。
站内站外人影晃晃。
黎無回站在陰影裡久久沒有動。
像夢,像一戳就破的水面,像靜止許久的一面鏡子。
就在邱一燃幾乎要把這當成某種幻覺時,面前的黎無回突然動了——
女人身影一晃。
像是要往她這邊走過來。
而後卻迅速轉身扶着牆往垃圾桶走去,單薄的後背像是終于承受不住什麼重量而用力佝偻着。
然後黎無回突然開始幹嘔起來。
“黎無回。”
邱一燃快步奔過去。
她已經能聽見黎無回艱難的呼吸聲,也已經能看見黎無回細瘦的背骨微微凸起。
而當她快走近之前,她又聽見黎無回壓着聲音說,“你别過來。”
邱一燃瞬間站定,不敢再上前。
她望着在她面前佝偻着腰、像是要被直接折斷的女人,茫然不知所措。
“你——”
邱一燃的手伸出去,快要撫到那單薄的背脊,卻又蜷縮回來,終究歸于無能為力的一句,“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邱一燃。”
黎無回喊她。
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壓抑住自己的幹嘔,然後扶着牆,挺直着腰。
好一會,匆促地用手背擦幹淨自己的臉,才轉過身來看她,
“我跟你商量件事。”
光影如夢似幻,黃調燈下的女人卻表情空洞,沖她輕笑,
“你能不能别喊我黎無回了?”
能不能——像請求,更像悲戚。
邱一燃幾乎從未聽黎無回用過這種語氣說話。
以至于她突然發覺自己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燈影下,邱一燃沒有回答,眼圈卻逐漸泛起了紅——不知道是不是黎無回胃痛太久以至于産生幻覺,看到很久以前的邱一燃。
她記得那時邱一燃會經常為她掉眼淚。
而分手那天明明把狠話都說盡,邱一燃卻一反常态,那麼無情無義,連眼圈都沒有紅。
沒等分辨出邱一燃此時眼圈泛紅究竟是不是錯覺,黎無回胃中再次翻湧。
于是她不得不用力撐住牆,佝偻着腰,像是内髒裡有無數隻螞蟻鑽來鑽去,又拼了命地想從口中湧出。
但偏偏,她又什麼都吐不出來,反反複複,都隻吐了些酸水。
恍惚間她聽見邱一燃再次變得急促的腳步聲,一深一淺,卻變得越來越遠。
她沒由來地笑一聲。
她想的确。
的确邱一燃總是那樣迫不及待離開她身邊。的确魯韻也說得對,沒有人敢愛她。
然而等她試圖再次撐起腰來之際,那陣腳步聲又飛速地奔了回來。
夾着喘息聲、裹着冬季的風。
帶着綠格紋手帕的手徑直伸到她面前——手指很瘦,很白,指甲很幹淨。
黎無回怔住。
她聽見邱一燃深深呼出一口氣,将手帕很生硬地塞到她手裡,
“洗過的,你可以直接用。”
之後。
邱一燃沒有一絲猶豫地收回了手。腳尖轉了個方向,似乎是想要離去。
卻又在走了幾步後突然停住。
鞋尖在地面上打了個轉,重新轉向黎無回,“二十四号,你今天……”
嘴裡的話變得遲疑,“你是又開始痛了嗎?”
之後在黑夜中停了半晌,才喊她,
“黎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