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無回是藝名。
——邱一燃給黎春風取的藝名。
大概是在截肢之前的一段時間,黎無回原本打算重新簽約,那時希望幾乎觸手可及。
她跟新公司面談過好幾次。
某一次回來後,迷迷糊糊地将自己被凍到的臉壓在邱一燃頸下,不知是在做夢說夢話,還是說認真的。總之她跟邱一燃說——
公司讓我取個新名字。
我想了想,還是你幫我取吧。
要像你這樣的,像孤注一擲,不撞南牆不回頭。
後來因為邱一燃截肢,這件事翻來覆去地就耽擱了。
再後來,邱一燃和她分手,臨走前卻還是為她取了這兩個字。
無回。
——永遠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不留任何退路,也永遠不要回頭。
這大概算是臨别前的祝願。
至少在那一刻,邱一燃是真心的。
但她沒想過——
這個名字後來真的會頻繁出現在路邊的廣告牌中,成為各個品牌的全球品牌大使、全球品牌代言人……
就像她也沒想過——黎無回會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這個平安夜和記憶中都不一樣,沒有下雪,卻比記憶中寒冷得多。
像一張曝光過度的過期膠片。
她們被定格在膠片中央,站在巨大的聖誕樹下對視,眼睛中間飄着毛茸茸的人造雪花。
三年過去,她終于問她就這麼讨厭這個名字嗎?
而黎無回毫不留情地說,“嗯,因為是你取的。”
邱一燃覺得自己可以接受這個答案。
但她不否認問出這個問題那一刻,她仍舊心存僥幸——如果她們不會變成這樣彼此怨恨的關系就好了。
至少别把她那時唯一能給出的祝願當作報複。
邱一燃低垂着眼。
她忽然感覺自己被拽進了海底漩渦,口鼻都被悶在滞澀海水中。
然而就在這時,黎無回的聲音貫穿沉悶漩渦,清晰地飄到她耳邊——
“所以我當初才會用。”
平靜,沒有情緒,像在講述一個事實。
邱一燃怔住。
她緊緊地攥住手指,擡眼去望。
黎無回已經沒有在看她了,而是将下半張臉埋進煙灰色衣領中,臉部輪廓淌着黃澄澄的光,像一幅靜止的油畫。
“可我現在很後悔。”
後悔嗎?的确是該後悔的。邱一燃想,如果是自己,如果是她用了前女友取的名字出現在大衆視野中……
“因為從那個時候起每個人都隻喊我黎無回。”
人造雪在空中洋洋灑灑地飄下來,明明沒有溫度,卻讓黎無回覺得冷。
她不喜歡這樣的雪,直接将口鼻都埋進衣領中,低着睫毛,很輕很輕地說,
“而我很讨厭這樣。”
因為她們每喊一次,就會讓我想起你一次,讓我想起我自己是抛棄了什麼,又是徹底失去了什麼,才能成為如今的黎無回。
聽到黎無回說後悔,邱一燃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麼心情來面對。
她隻是愣怔着,像被這場人造雪堆起來的一個雪人,在沉默中等待被融化。
“邱一燃。”直到黎無回再次出聲喊她,貼在衣領後的唇微微分開,“下雪了。”
再次望向她,在缱绻的白氣中詢問,
“我想再吃個蘋果,可以嗎?”
-
邱一燃去買了蘋果。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麼樣,才能拒絕黎無回用“可以嗎”這種語氣提出的請求。
出來的時候她順便買了把水果刀,黎無回今天不太開心,她能明顯覺察出來。
蘋果和刀都是她去買的。
黎無回沒硬要跟着她去,這讓她再次察覺到變化。因為從她截肢以後,黎無回就将她看得很緊,很多事情都不讓她單獨去做。
包括去樓下扔垃圾、過馬路,甚至是洗澡洗頭這種本該她自己完成的事情……
邱一燃能接受自己已經不是個健全完整的人,但卻不能接受這種不健全已經使她不能照顧自己。那時她一度很糟糕,對黎無回發了很多糟糕的脾氣,也不能接受黎無回的生活重心完全圍繞着自己。
為此,那段時日她們鬧出許多矛盾和争吵,關系時好時壞。
那幾乎是兩個人最艱難的一段時日。但她們也并沒有在那時分開。
邱一燃本該因此而去相信——愛迎萬難是真理。
但她還是沒有。
帶着清洗過的蘋果和刀回來時,邱一燃看見黎無回正坐在秋千上。
那是活動廣場邊緣的兩個單人秋千。除了黎無回之外,另一個秋千上是個小孩。
二十七歲的黎無回和小孩節奏相同,大衣拖在地上,蕩得慢慢悠悠地,好像還在側頭閑聊。
邱一燃溫吞吞地走過去。
她走得慢,有個人比她先走過去,是個一直拿着手機在路上一直徘徊不前的,像好奇,最後終于走上前去,一邊舉着手機,一邊光明正大地問——“你是黎無回嗎?”
而黎無回懶洋洋地點頭,說——“謝謝你,因為我花錢就是為了整得像她。”
語出驚人。
那人驚愕地抹了抹臉,像是實在是接不上話,尴尬地搓手走了。
坐秋千的小孩眨巴着眼,歪頭問,“那黎無回是誰?”
“如果你見過她,肯定會覺得她是你見過最漂亮的人。”
黎無回說這種話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孩“咦”了一下,露出臉很皺巴的表情,“那你見過她?”
“嗯。”黎無回一本正經地說,“每天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