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一燃笑出聲。
廣場嘈雜喧鬧,這聲笑原本極其不明顯,也很快就被她止住。
但還是被黎無回聽到。
她幾乎是下一秒就回了頭,眯着上翹的狐狸眼看清了邱一燃,然後又将臉挨在秋千繩上,對旁邊的小孩小聲說了句什麼。
小孩恍然大悟,昂起下巴看向邱一燃,稚氣十足地喊了一句,
“黎無回,你果然很漂亮!”
邱一燃發怔。
但小孩喊完這句就被家長喊走了,沒來得及說更多,路過她時又十分熱情地跟她說了聲“黎無回拜拜!”
邱一燃哭笑不得。
秋千空了個位置。
她走過去,慢吞吞地坐下來,有些疑惑地問黎無回,“你跟她說了什麼?”
“我就說黎無回來了。”黎無回将瞎話回答得很輕易。
“騙小孩要遭報應的。”邱一燃歎一口氣。
“我沒騙她。”
邱一燃啞然失笑,“好吧。”
蘋果和刀都洗過了,她也沒閑着,慢吞吞地削着手中的蘋果。
已經許久沒做過這種細事,天氣又冷,她動作很慢,也很小心翼翼,她還是不想将蘋果皮削斷。
但旁邊的黎無回似乎很放心她手中拿着刀。
看了一會,就不知從哪裡拿出酒壺,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扁平的款式,沒什麼特殊設計,黑色,但能看得出來很舊,很明顯是以前常用的那個。
黎無回是個戀舊到極緻的人。
這是她分離焦慮的表現形式之一,分離對她來說是背叛,處理多年舊物則是抛棄。
明明剛從高鐵上下來,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去裝的酒。
——邱一燃突然為黎無回的生活習慣感到憂慮,盡管她已經是被視作背叛者的舊人,不應該越界去憂慮這件事。
但蘋果配酒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你要來管我嗎?”突然之間,黎無回開口了。
邱一燃的思緒被拽出,她看着自己手中差點斷掉的蘋果皮,有些心悸。
她知道自己不該說,但還是忍不住說,
“你不是剛剛才吐過嗎?”
黎無回眯着眼看她,不知道是從她臉上觀察到什麼表情,忽然笑了。
然後晃了晃手中的酒壺,
“剛剛那個小孩分給我的石榴汁,還挺甜的。”
邱一燃松了口氣。
蘋果配石榴汁——
至少這個配方聽起來對胃的攻擊性沒那麼強。
但她還是沒完全止住擔憂,“你……還是經常喝酒嗎?”
她記得分開前黎無回就已經為了她戒酒。因為那段時日她郁郁寡歡。
而黎無回必須讓自己足夠健康,擁有足夠的力量,來成為支撐起她們兩個的那個人。坦白來說,那時黎無回也為她改變了許多。
“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喝。”這是黎無回給她的答案。
那你不開心的次數多嗎?——不知為何,邱一燃不敢問出這個問題。
她隻能匆匆削完手中的蘋果。
遞給黎無回時她瞥見對面的聖誕燈撲閃撲閃,讓她想起過去很多個溫暖的平安夜。
于是她想了想,還是語氣拘謹地加了一句,
“平安夜快樂。”
盡管她們的關系并不适合這一句話。
黎無回接過她手中的蘋果。
手指和她的指尖擦過,冰涼的體溫,讓她匆匆移開,像是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
手帕給了黎無回,她在自己身上找紙來擦手,着急之間她聽見旁邊傳來咬蘋果的聲音——
咬得很輕,牙齒碰撞果肉,但似乎隻咬了一點點,就停住了。
于是邱一燃莫名滞在原地。
手上的蘋果汁黏黏膩膩地往下淌,她突然懊悔自己剛剛沒有多挑選,于是轉頭去問,
“不甜嗎?”
黎無回沒回答她的問題。
隻是用自己被凍得發紅的手指捧着那冰涼的蘋果,頓了半晌,才又輕輕咬了一口,說,“邱一燃,其實你是個很守信用的人。”
邱一燃蜷縮的手指松了開來。
“你以前不是說過嗎?”
空氣中散發着蘋果清香,黎無回低垂着睫毛,然後忽然笑了,
“隻要我不開心的時候來找你,你都會很樂意削個蘋果給我吃。”
邱一燃忽然覺得自己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幾乎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去讓自己維持呼吸。
其實黎無回完全說錯了,她是個最不講信用的人,也是個不值得被原諒的背叛者。
“因為我們是平安夜遇到的。”
黎無回輕輕地說。
之後她很認真地,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這個蘋果,其實很甜,但她吃完以後仍然覺得自己口中無味。
或許的确,很多東西都改變了,人也好,事也好,都不會按照她的意願停留在原地。
縱然她如今仍舊對此感到迷茫,不知道改變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邱一燃。”
黎無回将視線落在遠處,飄飄地笑,聲音卻像是承載着今夜以前的所有重量,
“我過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