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師往事
以他被天道趕出家門為分界線,通天教主覺得他的人生可以分為兩個時期,前半生凄風苦雨,後半生終于翻身做主。仿佛前半生的苦難成就他後來的偉業,但要他來說,他甯願不要這種成功,也不願意過被前上司忽悠的日子。
他的出身算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壞,日子隻能算過得去,比不得随手造物的天神掌握生殺大權的神魔首領,但好歹能填飽肚子,有些許自保之力,不至于做戰火中的草芥。在以古神為首的蠻荒混沌裡,神魔遍地跑、兇獸愛食人、部落之間還經常打架鬥毆,硝煙洪水、兵戈烈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鴻鈞老祖帶着他青蔥鮮嫩的仙道苗苗徒弟艱難成長。
通天教主的幼年記憶裡,除了鴻鈞老祖總是緊皺的眉頭,對神人妖怪的大聲咒罵,還有那光怪離奇的世界,有兇悍的大風扇動翅膀掀起飓風,長的像枭的旱災之鳥“颙鳥”,像大公雞一樣神氣的凫徯,他伸手摸摸凫徯鮮豔的羽毛,對方會生氣的追逐他,周圍一片兵荒馬亂。希有鋪天蓋地的飛起,他睜大眼睛看着遠去的希有,又看看手裡串着的烤雀發愣,幻想這麼大的鳥夠他們吃多久。
他一手拿着烤雀,另一隻手揪着鴻鈞老祖的衣袖,就算周圍是戰火災厄,也不害怕。
那段瘋狂混亂的歲月很快過去,曾經你死我活、鬥得不可開交的部落、仙神和兇獸們一茬又一茬的死掉,回歸了這片他們生存的天地,血肉滋養下不盡的野草叢生。
鴻鈞老祖終于在這方天地的勢力中站穩了腳跟,端起了仙人的架子,雍容、高貴,不再向以前一樣随口直言,剩下的生靈仿佛也意識到不能再繼續這種無序的生活,跟着鴻鈞一起收拾殘局。女娲厭倦了這種無謂的争鬥,和着泥土創造出一批柔弱無力但擁有智慧的新生靈,她給他們起名叫人,随着人在天地間的登場,屬于衆多仙神的秩序時代終于到來。
他那時候隻是高興不用再颠沛流離,從沒想過這種暖風吹拂、陽光正好的時刻也能成為噩夢的開始。
通天教主覺得鴻鈞一定是瘋了,他怎麼不知道跟盤古有什麼交情,自從盤古身化天地,這塊混沌瘋狂的土地再一次受到哺育終于消停了下來,鴻鈞老祖的紫霄宮也成了天地間不容忽視的一方勢力,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開始麼?可是鴻鈞卻開始沉溺于傷痛哀怨之中,他在為盤古抛下他而惱怒,甚至怨恨這個剛開始出現欣榮的世界,想要将它毀滅逼盤古出來。
“你有病罷!”
幾番争執,通天教主拂袖而去,他知道鴻鈞跟盤古同屬魔神,算是兄弟,也打過一些交道,可是就那點淺薄的交情值得他要死要活?鴻鈞養他的時候不是說隻有他才是……才是什麼?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試圖去追尋過去的記憶,但是總仿佛霧裡看花想不真切,他頭疼的厲害,在海外流浪了好些年,一直到大徒弟化形,他在看着怯生生的小道童端着茶杯站在面前,害怕又擔憂的看着他,“師父,喝茶。”
通天教主恍若大夢初醒,他帶着多寶回到紫霄宮,畢恭畢敬向鴻鈞老祖認錯,思考自己之前怎麼會頂撞尊師?可能腦子糊塗了吧。他就這麼回歸了紫霄宮弟子的行列,然後有收了金靈、無當、龜靈,都是勤懇向學,敬他愛他的好孩子,在之後,是廣收門徒,萬仙來朝,一頃覆滅。
對于太上和元始聯合外人覆滅自己道統的事情,情感上他很難接受,理智上卻覺得很正常,畢竟一個如此涼薄,一個是在算不上聰明,隻是如此愚蠢又處處以兄長自居真是讓人讨厭,不知道自己在容忍些什麼。
他度過了一段混沌糊塗的時光,明知道自己被算計,明知道門徒盡亡,但是毫無舉動,仿佛一個意志消沉的凡夫俗子待在碧遊宮裡避世不出,明明他性格是如此炙熱如火。
真正叫他蘇醒還是在某一天,幾個微末道行的陌生小妖帶着一個幼童來到碧遊宮,祈求他收留對方,他無意多管閑事卻看見那小孩臉上一眼可見的惶恐,心在不斷抽痛仿佛希望自己收下對方、庇佑對方,也可寬慰自己喪徒之哀,意識卻在一瞬間抽離,不該是這樣的,過去、故人的身影怎麼能被替代!
多寶!
他這麼疼多寶,力排衆議讓那孩子做玄門大師兄,給了他無數防身的寶物,耳提面命悉心教導,怎麼能叫旁得什麼東西替代多寶他們在自己心中的地位,通天教主勃然大怒,掀飛了所有人,他關閉宮門一一細數往事,越發覺得自己怎麼能如此糊塗,弟子大仇未報,怎能如此頹廢萎靡。
他用數日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去紫霄宮看望他的老師,順便帶着淬了毒的誅仙劍。
好誅仙,你往日跟着我隻留在後山真是受夠了委屈,我早該叫你暢飲鮮血的,今日倒也不算太遲。
通天教主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瘋了,不如怎麼能做出向老師殷切勸酒然後殺了他的事情,還在紫霄宮宴請群仙鸠殺他們,師父,你尋死多年,我今天滿足你。不過有一點他很滿意,當他在無力反抗的群仙面前一點點說出他是怎麼幹掉他們的心上人的時候,太上他們臉色真是好看啊。
他坐在血泊裡的時候,這麼想。他以為自己會半途而廢,沒想到他荒廢修行多年,原來其他人也差不多啊,這空虛浮高的修為,還不如他呢。
再回神,他坐在紫霄宮的台階上,光滑的石階上映着他自己幼年時的模樣,他幾乎是立刻跳起來沖進紫霄宮,“鴻鈞!”
對方高坐雲台,紫衣雍容華貴,看見他沖進來的眼神平靜疏離,還帶着點不解,就像他第一次跟鴻鈞吵架的時候一樣陌生,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但是又察覺不出是哪裡不對。他冷靜下來,慢慢後退走出紫霄宮,感受到外面的日光,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但他還是很高興,高興自己有機會改變那些過于迷茫痛苦充滿悔恨的往事,至少他希望能夠護住自己的徒弟。直到一而再再二三的重蹈覆轍,隻要在天道的掌控下,他永遠也不過是傀儡罷了,就像紫霄宮,就當女娲伏羲,就像天宮群仙,一個個所謂德高望重的仙神,原來也不過是天道無形的絲線控制下的木偶,祂心念一動,他們就隻能順着對方的心意或喜或悲,連生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不能善終,他甯願在一切開始之前就殺掉他們,不叫對方成為天道供天道遊戲的玩物,所行所為皆不能出自本心,卻徒遭人恥笑,他怎麼能叫他珍視者成為别人的笑話。
通天教主的行事越發瘋狂,而鴻鈞老祖愈發忍受不了每世都被徒弟殺死的命運,逐漸從命定的軌迹裡偏移天道施加的影響逐漸微弱,一些仙人清醒了幾分,鴻鈞老祖在其中尤甚,他覺得自己這個小徒弟簡直就是個欺師滅祖的孽障,憑什麼每世都殺他!
這天下這麼多仙妖魔怪,憑什麼不殺伏羲,不殺陸壓,不殺鲲鵬他們,每次都要幹掉自己。他死的早,不知道自己小徒弟誰都殺,區别隻是早死幾天,死法不一罷了。
他真後悔收這麼一個孽障,他從前想要殉情,現在無比想要活着,每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漸漸流逝的感覺無比讓他讨厭。又是一次重來,他沒有收其為徒,還是死在對方手裡。再來一次,他先下毒毒死對方,還是天崩地裂諸生湮滅,誅仙四劍立在天之四極,縱然身死,他執念難平。
後幾次滅世通天教主被厭煩的天道驅逐出境,但多年争鬥他如何不了解天道,祂找誰替代他,他就會拉攏對方,許諾對方可以回家,并帶着他在這個世界的成果,隻要對方可以滅世。多數人是同意的,少數人不同意想要甜甜的戀愛,但在發現天道完全沒給自己活路隻想要自己走一段劇情然後作為一個虐文主角被蒼生辜負死前還要由衷祝福害死自己的人一定要幸福後,還是為了自己的小命選擇跟通天教主幹,我隻是想看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不是真的想要成為支離破碎的事故啊!
直到他徹底被惱火的天道丢進掌教主所在的世界并關上了門才算消停,然後就是他揣着一團團徒弟的烙印去找這個世界的自己,想要幹掉對方卻被對方說服,甘願用自己僅剩不多的本源幫他,看着兩人共同的弟子活蹦亂跳,然後徹底放下前塵。
像他這種屢次滅世,業孽深重的人,反正是不能活也沒法轉世的,還不如幫對方一把,說來他也是頭一次見到掌教主這種情緒淺薄到這種程度的人,在他的世界裡,哪個仙人不得有兩個刻骨銘心的愛戀,催淚情深的糾葛,這一點上,他那個大師兄倒是挺多情,但見一個愛一個好像也挺涼薄的。
還有什麼值得他好奇的話就是,他真的挺想知道他跟掌教主兩個人融合的新生靈是個什麼性格,據他猜測,對方八成是個七情六欲俱全有點博愛貪婪,毒舌犀利,權勢欲很重,好勝心極強的人,完美符合他和掌教主兩個人的刻闆印象。
通天教主飲下最後一口沭酒眼神迷離,眼前恍惚出現了紫霄宮剛建成時的自己,他彎腰把吃剩的桃核扔進刨出的淺坑裡,用腳把坑推平,然後把沾着桃汁的手放在清水裡洗了洗,奔向紫霄宮前嫌他磨蹭的鴻鈞,他以為,以後隻會更好。
那時候他哪能想到以後會落到這種走投無路的境地呢。
做師父的記不起徒弟,做徒弟的認不出師父。
那就視彼此若仇敵,争個你死我活吧!
二老師往事
“師弟,你不要總闆着一張臉,是有什麼不開心嗎?”
通天教主狠狠拍掉那隻掐着他臉頰的手,抱着劍站在旁邊,聽太上和元始吵架。元始斥責太上為什麼去招惹通天,下回挨打就知道手不能亂摸。一個反駁他這明明關心師弟的良師益友舉動,叫元始不要大驚小怪。
“你看,通天都沒有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