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均微微仰面,同他一雙深邃眼眸對上。他穿了件素白的寝衣,衣帶半開,露出了堅硬胸肌一角,長睫如羽翼一般輕輕顫動,在搖曳燭火下投下一片淡淡陰影,而他望向她之眼神專注至極,更如摻了蜜一般勾勒出無限情絲。
燭火明滅,在此瞬發出巨大的砰的一聲,消融了下去。
她的心似也砰砰地跳了起來,隻覺他俊美的不容直視。她稍歎了一聲,挪開視線,隻輕輕啟唇道:“是,小雨霡霂……”
祁淮序立即笑道:“好,我也為霡霂取名了,單名一個蔺,如何?你若不喜便告訴我,就依你,往後什麼事,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他觀她瓊鼻瑤唇,一雙烏瞳霧氣蒙蒙,似落了好久好久的雨,氤氲而上,隔住了她玉貌,怎麼也瞧不分明。可盡管如此,他也是不想錯過她任意一個轉眸。
但良久,她隻是開口,“敬恒,我們沒有往後了。你為何就是不明白 ?”
他迫不及待打斷她之話語,“那日,我真是口不擇言,真是如此 ! 你不知我有多嫉妒他……他竟那樣早就結識了你,竟還能赢了得你之垂顧,我與你三年夫妻,也是無法撼動你心意半分,靈兒,我實在輸得徹底……”
“母親已是同意放徐氏回去,她也是答應再不會為難你,就算她日後有所怨言,也還有我,我會一直護住你。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阻撓 !”
“即使是這樣,你也不願留下嗎?即使是為了霡霂,你也不願意嗎?”
他随及啞聲,直直看着她,見她毫無反應,終于在某一瞬低頭下去以口銜住她之櫻唇,微微含住,可見她掙紮,片刻之後他便放開了她,冰涼的淚落了下來,一顆一顆砸進了她手背。
“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麼?”
他的淚那樣涼,将她之心攪弄揉碎,再也不複完整。可她怎可能留下呢 ?
就在前幾日的夜裡,她竟聽見他當衆說她誤了他姻緣,誤了他終身。盡管他說隻是口不擇言,如此而已。但豈會沒有一絲真情流露 ?
此也是人之常情,她身份卑賤,确是配不上他。這一點,是毋庸置疑。若不是此,他也不會冷了她三年……怎可能現下就愛上了她,非她不可呢 ? 她何有如此自信 ?
她怎又忍心他如此無暇之人有了她這樣一位污名之妻,任天下之人評頭論足,任霡霂也是要受累……
思及此,謝靈均忍住淚意,仰面看着他淚痕交錯之俊面。
“不喜歡,我心中的郎君不是你這樣的。若不是崔彥台去了北征,我豈會嫁你 ? 我與他,心意相通,過了一段鐘情交互的少年時光,至純至美,我畢生難忘。試問,我如何還能同你過下去 ? 若不是有了霡霂,我絕不會忍餘下的這幾月,這已是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我怎可能繼續毫無止盡忍受下去 ?”
他眸光閃爍,淚光在燭火之下若隐若現,透着無盡的寒意,俊面上一絲絲笑意也無。
“崔彥台究竟是有哪裡好……”
“你竟抛夫棄子,也要随他而去 !”
“祁蔺才剛出世,他還這麼小,你怎麼忍心 ? 謝靈均,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
話音剛落,霡霂便醒了過來,啼哭不止。他卻緊握住她手,要她之答複。
她未看他一眼,薄情至極,“他有哪裡好,你永遠不知道,也永遠比不上他 !”
祁淮序久久愣住,緩緩放開了她手,面上露出一絲自嘲笑意,随後一聲不吭地翻身下榻,換好衣物之後,他猛然回身過來。
“好,既都說到這份上,我強留下去也不過是自輕自賤,自取其辱 ! 日後任旁人知道,定要說我剛愎自負,強娶豪要 ! 我祁敬恒雖愛你到無法自拔之地步,為你赴死也是在所不辭,可你不屑一顧,另有所愛,我亦有我之風骨,絕不會由你将我自尊無情踐踏在腳底 !”
“和離可以,我答應你了 !”
謝靈均放在霡霂背上的手猝然落了下來,暗光之中,她淚瞬間奪眶而出。
很快,她又聽見他之話語,“我會為你備下千金,保你餘下一世錢财無憂,也算你我夫妻一場 !”
說完,他即刻回房,取之筆墨,疾速寫下和離書。
沒多久,李酉便為他驅用,送了和離書過來,謝靈均将哭的撕心裂肺的霡霂放在床榻上,自己則是撐着身子至書案前,取下狼毫毛筆,飛快簽下。
眼見印章無墨,謝靈均喚回前去取墨的下人,迅速咬破了手指,忍痛按下手印,将那和離書遞給李酉,“你速去給他,命他盡快 !”
“夫人,怎麼就到這個地步了 !”
李酉摸着額頭上的冷汗,勸道,“大爺是極在意你的,我看得出來,你也是不舍,小少爺還這麼小,怎麼就發了這麼大的脾氣 ! 大爺這性子真是跟打雷似的,以後有他後悔的……”
謝靈均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他沒做錯什麼,是我要同他分開的。你回去他那裡吧。”
李酉大吃一驚,卻是不敢多言,轉身離去。
謝靈均随及無力地坐在軟凳上,淚水啪嗒,一滴一滴落在染了和離文書印迹的薄薄那層宣紙之上,将那點墨水暈開,一切,都仿佛不複存在。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婵鬓,美掃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伏願娘子千秋萬歲……”⑴
她伏案哭得不能自已……
什麼婵鬓峨眉,選聘高官,她再不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