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羽幾乎是在南挽誠消失的那一瞬間因為腿軟而差點倒地,被許遼扶住。
“能主動挽留别人,進步很大。”許遼語氣平淡,“上次的藥記得堅持吃,一周後再來拿一盒。”
但沈翎羽完全沒有聽。
被許遼送回家後,他把自己的藥全部找出來,許遼說該吃的一粒不落全吞了,包括前世那些副作用大還沒效果的。
房間昏暗,隻有客廳忘記關的燈從門縫透出微弱的光。
沈翎羽蜷縮在棉被之中,床被非常柔軟,可他渾身疼痛,好像幾個小時前被人重重打了幾拳,骨頭在極度的無力下即将被不存在的螞蟻啃噬殆盡。
他懷疑自己隻是在做夢,臨死前的幻想,睡一覺再睜開眼就能看見鋪滿積雪的墓園和混在雪中的自己吐出的白沫。
可如若真是那樣,他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哪怕現在南挽誠與自己僅僅隻是陌生人。
雖然南挽誠奇怪地拒絕了他,可萬一隻是蝴蝶效應呢?
在離開南挽誠和失去南挽誠之間,他一個都不願意選。
沈翎羽拿出手機,把自己反反複複背誦一年的電話号碼輸入撥号欄,盯着那黑色的11個數字發呆,最終小心加入緊急聯系人——愛人。
他想給南挽誠打去電話,就像曾經三年裡每一個失眠緘默的夜晚,聽南挽誠自顧自滔滔不絕,兩個人,就創造了所謂一群“親人”聚在一起拼命虛情假意都觸及不到的熱鬧。
手機屏一滅,無盡的黑暗立即将他吞噬,跳閃出無數個冰冷的夢,無一例外,全是南挽誠倒在一堆藥盒之中,發絲淩亂死死扒在那張平日笑眼佛春的臉上。
早死透了。
沈翎羽覺得床塌陷下去,本能掙紮着坐起來,床又恢複了柔軟,南挽誠躺在身邊,睡得安甯。他如釋重負,伸手想給枕邊人捋頭發,突然發現那塊的被子平坦無異,轉眼人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世界再一次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沒有羽毛的小鳥不能飛翔,同樣,離開了幼鳥的羽毛也如無用的敝履隻能縮在垃圾堆裡等待銷毀。
沈翎羽喘着粗氣,慌亂地打開燈,房間的空曠刺進眼睛,他又被迫關上夜燈,起身想下樓吹冷風坐一晚上。
恍然,遙遠的記憶一閃而過,點亮陰寒的雪夜。
他猛地從床上爬起來,随手給自己的睡衣套了件外衣,匆匆下樓。
半夜,小區樓下依舊繁鬧暢旺,親朋好友之間聚在一起,一提啤酒,一桌烤肉,在明亮的燈牌下,談天說地,載歡載笑,三言兩語間将周身冰雪冷氣消融。
沈翎羽的眼睛匆匆掃過繁景,腳下一步未停,一路笑語牌燈如風掠過,覆泥沾水的拖鞋在雪地裡哒哧哒哧,雙腳凍得發紫,肺腑窒息在迷惘之中。
沈翎羽喘着氣,在這冰天雪地裡吹不出一縷白氣。
死過的人就算會動,也沒有生的氣息。
沸騰的血液即将墜入冰點,一盞幽燈下,一道修長的人影,再次點燃潮濕的柴火,星火燎原,荒蕪的心髒漫山片野灼紅。
隔着一條馬路,稀疏的車輛疾馳而過,南挽誠在便利店前垂眼抱臂,肩靠玉燈杆,白皙的手指間夾着一根細煙,煙霧袅袅從蒼白的唇間瀉散,柔和地拂過他淡漠的臉,消散在燈圈中。朦胧間,南挽誠懶散地擡眼看了過來。
一陣寒風吹過,他額前碎發飄亂,耳邊蝴蝶挂飾好似輕扇銀翅,欲掙脫桎梏飛向未知的夜空,成為偌大世界的一片雪花。
沈翎羽緊繃的心一霎間松懈回暖,他磕磕絆絆跑向南挽誠,差點被這包裹得圓滑的世界滑倒。
南挽誠臉上微微笑着,脆弱苦澀,不似往日活潑,眼皮沉重,疲倦地打量着他:“好巧。”
沈翎羽這才想起整理自己的衣着,盡管一件外衣加一套睡衣也沒什麼好整理的。到頭來,還是和前世一樣落魄。他吞咽了一下,将黏膩的思念吃進肚子裡,消化為己所用。
“不巧。”沈翎羽扯出一個笑容,“可以借個火嗎?”
“不巧,剛剛丢了。”南挽誠的回答像是在嗆回他剛剛的回答,這令沈翎羽感到熟悉的安心,“比起借火,沈先生還是注意一下保暖吧,生病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