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挽誠的呼吸緩慢平穩,浮躁的心漸次沉了下來,他曲起膝蓋,抱在懷裡,擡頭看向遠方。
湛藍的天空飄着幾朵潔白的雲,平靜地飄着,遮不住蔚藍的天空,也拿明媚的太陽無可奈何。
他突然洩了力,莫名放棄了掩飾,力竭的疲憊姗姗來遲,渙然而笑:“因為感覺很累。”
錯過了這一次,以後……不,沒有以後了,錯過了這次,就真的再也沒有人可以認真聽自己說話了。
那瓣桃花已經飄走,而少年趴在膝蓋上,靜靜看着他。此時,又一隻蝴蝶停在了南挽誠的發絲上,它是新一位合格的聽衆。
“大家都好奇怪。”
“一邊遠離我,一邊說喜歡我,說愛我。”
“我需要有人陪着我,所有人都離得遠遠的,生怕沾到什麼髒東西。”
他并不想将自己經曆的細節展開說,這不該被生性陽光的人了解。
“可當我習慣了自己一個人,能平靜接受所有不想經曆的事情。”
比如課桌上惡心的塗鴉,課間黑闆上歪歪扭扭的嘲弄,走在路上無法忽視的議論,老師的惺惺作态,入耳的謾罵與鄙視,不知情的謠言……
【神經病】
【殺人犯】
【小白臉】
【娘炮】
張張标簽粘住了笨拙的嘴,絲絲猩紅的線纏繞着他年少的思緒,銳利又窒息。
“欺負我的人卻突然跟我告白,他給我送吃的,幫我打水,幫我教訓其他欺負我的人,纏在我身邊,他總是将我貶得一無是處,或許我的确沒什麼值得被愛的地方,他願意來喜歡我已經很不錯了,按理來說終于有人關心我我應該開心,可我并不喜歡他……我甚至很讨厭他,讨厭他跟我說話的語氣,讨厭他看向我的眼神,讨厭他強迫我也去喜歡他,就像他一直以來逼迫我成為大家厭惡的對象。”
“我在想會不會是我不适合接受其他人的情感,父母的期望,同學的喜歡,老師的勸解,他們都說‘我為你好’‘你不知好歹’,可每次承受的時候都會感覺很累。”
南挽誠轉過頭,蝴蝶飛走了,他對着唯一的聆聽者苦澀地微笑,眼眶隐隐盈着流水的波光。
“我是不是很奇怪?‘喜歡’和‘愛’是好東西,我為什麼會讨厭呢?”
“才不是。”少年的語氣認真笃定,他皺眉靠近南挽誠,眼睛很亮,“你不奇怪,也不糟糕,雖然我們才剛認識,但我覺得你很好,在我眼中你發着光。”
南挽誠笑容僵住,消融在溫暖的春風中,鼻腔一酸,困難地呼吸着。
“人都是虛僞的,最擅長美化自己的行為,她既然貶低你,讓你自我懷疑,就不叫‘愛’,而是‘傷害’,她在給你洗腦,她愛的是自己,她喜歡的是溫順麻木的你,但你并非這種人,她在瓦解并雕琢她喜歡的玩偶,所以你才會痛苦,你不要相信她的鬼話。”
“你就是你,不要從别人口中了解自己,成為别人口中的自己那還算你嗎?你由自己塑形而成,自然你是什麼人隻能由你自己來定義。同理,别人對你是好是壞,是由你來感受,也隻能由你來定義,你感到開心,就是好,你覺得痛苦,就是壞。”
“就算對方對你是真心的,你不喜歡,也有權利拒絕。你會因為讨厭的食物那微乎其微的營養強迫自己吃下嗎?吃藥時迫不得已才會這樣。”
相機已經被丢在草地上,它的主人正抓着南挽誠的胳膊,鄭重其事,而非憐憫。
“南晚成。”
南挽誠呆呆嗯了一聲。
“隻要你相信,你就有‘被愛’的資格,也有‘讨厭’的權利。”
南挽誠愣愣點了一下頭。
又搖搖頭。
“可如果我塑造的自己沒那麼好呢?不好也值得被愛嗎?”
繞回來了。
但沒關系。
“我覺得,被愛的前提是自愛,你相信自己的好,才會相信自己被愛。”
“我喜歡蝴蝶,喜歡看它作繭自縛,又破繭重生的那絕無僅有的複生一刻,遺留夢魇在原地,享受那昙花一現的自由,短暫而永恒。”
“南晚成,你能破繭,但你也不一樣,至少我覺得你會是一隻長壽的蝴蝶。”
南挽誠似懂非懂,隻是傻傻盯着眼前這個人。
這天的太陽太過耀眼,鬯茂蔥郁的葉片過濾不了溫暖,光影搖曳,細碎灑在少年濃厚的眼睫間,星星點點蕩在眸心,裡面依偎着一個腼腆懵懂的孩子,叫南挽誠。
“沈翎羽——老師找你。”
遠處的呼喊驚醒南挽誠的白夢,他别扭地低下頭,心裡默默重複着剛剛聽到的名字。
沈翎羽……
真是一個自由動聽的名字。
“許遼,你先回去,我馬上就來——”
沈翎羽撿起相機準備離開,他看了看許遼的方向,又看了南挽誠一眼,最後,他張開雙臂抱住了猝不及防的南挽誠。
柔軟的肢體軟化着内層堅硬的骨頭,這個擁抱急促而草率。
沈翎羽松開他,碎發遮住了南挽誠膽怯的眼睛,他輕聲道:“南晚成,你讨厭我嗎?”
南挽誠耷拉着腦袋搖搖頭。
沈翎羽笑了:“嘿,那太好了,我很喜歡你,你現在不讨厭别人的‘喜歡’啦!”
南挽誠顫了顫,擡起頭時他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了,暖陽塗抹自然,青綠色的草地氤氲着溫和的光彩,像銀色的彩虹,恍然間,沈翎羽是唯一闖入莫奈花園裡的純潔鳥羽。
蓦然,沈翎羽回首,眉眼溫柔,笑容燦爛,沖他揮手:“小蝴蝶,自信張揚地活下去吧!”
“下次再見!”
南挽誠心神恍惚,喃喃自語:“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