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厭你……
讨厭嗎?
如果讨厭,那這一抱怎就徹底屏蔽了世界。
隻聽得見清晰的哼唱,隻看得到明亮的白色,隻感受得到眼淚的灼熱。
自那夜放縱過後,沈翎羽便開始躲着南挽誠了,尤其是躁期的南挽誠。
他喜歡南挽誠,但他不願接受南挽誠。
花了25年築起的牆,如若那麼輕易推倒,他早于塌陷死不瞑目。
他就像一隻蝸牛,被觸碰的瞬間将敏感的眼睛藏起來,以為看不見就不存在,待長久歇息後,怯生生探出眼,迎難而上,又被自己的試探驚吓縮了回去。
肉/體如此軟弱,外殼自然就堅硬了。
南挽誠曾經揶揄沈翎羽是個小朋友,但有時候他真的覺得沈翎羽就是一個怕生的小孩子,謹記陌生人的糖果不能吃,卻還是忍不住去碰,收糖的孩子糾結,送糖的人也心急。
和小朋友接觸該怎麼樣呢?宋香與他的相識就是很好的例子。
風筝式聯系,給後退留有緩沖時間,讓前進感到價有所值。
南挽誠不着急,他耐心捧着那顆糖,等沈翎羽自願收下他的愛,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他願意将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等待沈翎羽的幸福降臨。
剛好,緩沖的時間裡還能繼續準備新書,餘下的日子前所未有充實。
【小蝴蝶: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小朋友:壞消息】
【小蝴蝶:壞消息是沒有好消息】
【小蝴蝶:好消息是沒有壞消息】
【小朋友:你很閑?】
【小蝴蝶:我隻是想和你聊天】
沈翎羽在輸入中。
【小蝴蝶:不逗你了,壞消息是我要搬家了】
沈翎羽不說話了。
【小蝴蝶:至于好消息,我明天再告訴你】
開着視頻會議的沈翎羽再次打開靜音模式,将手機背扣在桌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光映照在他被細微血絲桎梏的瞳孔。
也是白色的。
【小朋友:随便你】
緘默的思緒過于沉重,輕而易舉壓垮本就孱弱的心理。
“……總……沈總?”
“抱歉,說到哪了。”
嘭。
最後一場煙花來得如此快。
影子抛棄了形體,沈翎羽的殘缺再次潰爛。
知道你遲早會離開,隻是你的退縮未免太快。
一趕就走的騙人鬼。
耳鳴譏諷着過往随口一說的誓言。
沈翎羽知道自己很賤。
南挽誠滿腔愛意,他不即不離;南挽誠釋然離去,他黯然神傷。
最可笑的是他也沒有挽留,童年隐匿行蹤的幼稚在長大後的今天一股腦砸向始亂終棄的蝴蝶,對16歲那年燃燼的蝴蝶,也對今年26歲逃跑的蝴蝶。
【小朋友:你好煩】
現在,南挽誠是一閃而逝的虛影,抱不到,觸不及,也無從思念。
【小蝴蝶:不要煩我,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臨走前最後的争取嗎?
【小朋友:做夢】
他就是這樣的人,在他眼裡别人的赴湯蹈火也堪堪博君一笑,一次失言就該千刀萬剮。
可這是他喜歡的小蝴蝶,他說不下去太過分的狠話。
16歲的焚火還是蔓延到了26歲,童年的缺失吞噬成年的理智。
多餘的惡言,就是淪陷的罪證。
【小朋友: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
又變成這樣了。
隻是這次是南挽誠先不要的他。
【小朋友:早點搬走吧】
又變成這樣了。
這次依然是沈翎羽不要他。
南挽誠臉上的笑淡了下來,手機擱置一旁,手指代替欲言又止的嘴在藍白漸變的機械鍵盤上敲了幾個字,聽慣了的溫潤紅軸格外聒噪刺耳,可能因為那本來就是噪音吧。
于是他關了鍵盤。
關了電腦。
沈翎羽盯着閉合的筆電,坐在辦公桌前,既不處理工作,也無心看手機。
如果南挽誠能再多展示一些真誠就好了,幫自己找一個充足的理由去接納他,去相信他的愛永不變質。
一輩子太短了,他要永遠,他要至死不渝。
【小蝴蝶:不開心.emoji】
【小蝴蝶:[語音]】
【小蝴蝶:[語音]】
沈翎羽垂眼,戴上耳機,點開了語音。
清澈溫雅的聲音推翻耳畔窒息的寂靜。
“可我真的很喜歡你啊,喜歡到……離遠了就會窒息,靠近了就會爆炸。”
“我想你了。”
夕陽的餘晖穿透玻璃,橘黃斜籠冷調的辦公室,徑直照亮疲倦的臉,黑眼圈濃厚難消,眼睫的陰影囚禁了漆黑的瞳仁,細微的浮塵模糊了空茫的霧眸。
沈翎羽此刻想去死。
許遼說過他心理有缺陷,不僅是抑郁成瘾,還有回避成習。
他們這類人時常被誤解。
其實他們不相信愛,卻比常人堅信愛;他們回避愛,卻比常人依戀愛。
一場心理與生理的南轅北轍,心理承認熾熱的愛,生理反抗本能的厭惡。
似叛變的拉扯将矛與盾擊向了矛盾的自己,自毀自亡,利矛和堅盾打了個兩敗俱傷。
受傷的哀歎又擊垮不如誓言那般熱烈的愛人。
令人唏噓的案例不勝枚舉。
到底誰有錯呢?
一方含沙射影批判,一方置身事外咒罵。
不合适罷了。
愛情隻屬于天作之合,情真意切中的相适相配。
而他和南挽誠有太多隔閡了,有時候恨,都不知道在恨哪一方面。
感情的猜忌,生理的回避,心理的擰巴。
或許是每一個的恨,恨到最後自相矛盾。
每一個隔閡單拿出來都足以令雙方勞神傷身。
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上我這樣的人。
我喜歡誰不好,偏偏賴上了無辜的你。
我愛你,我也縱容你。
我愛你,我卻排斥你。
我愛你,我還傷害你。
對啊,喜歡哪會這麼難受,早已是愛,從一切的起點,就已經是愛了,從來不存在所謂新鮮感。
所以沈翎羽不想因為自己的回避鬧得最後相看兩厭。
可他無法主動接受南挽誠,也無法下定決心遠離南挽誠。
他怕南挽誠不要他,他也怕南挽誠說愛他。
這次,擅長逃避的孩子因為回避,無處可躲。
“你真的好煩啊,南挽誠……”
怎麼選都很痛苦。
所以,我最後悔的,就是遇見你。
·
進入電梯的時候,沈翎羽的心神早已空曠,潔淨的手指在熟悉的按鍵上徘徊,最終還是疏落了8,圈紅了9。
凸起的盲文無法糾正啞巴的緘默。
一切都沒有變化,像往常一樣下班,像往常一樣回紫藤園,像往常一樣洗完澡回到床上,像往常一樣身心疲憊。
他打開手機,消息欄毫無動靜,沉寂了房間,沉寂了無聚焦的眼。
悶熱的暖氣暈了頭,空蕩蕩的房間,沒有啜泣,就他一個人,一床被褥,一隻幹了淚漬的枕頭,一個沒有晚安消息的手機。
原來酣夢是無痕的,原來暖氣是無用的。
難怪你說不喜歡開暖氣睡覺。
像一條魚囚于沉落海底的生态瓶。
【如果我很難過,可以抱抱我嗎?】
沈翎羽将臉埋入被窩。
那我呢?
我難過了你可以抱抱我嗎?
以後又隻有他一個人了,甚至沒有紀念品,連一張合照都沒留下。
這是讨厭,對吧……
吧嗒。
溫熱的眼淚覆蓋無痕的陳迹。
他想南挽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