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數個日夜,都在想南挽誠。
僅在今天,僅在今夜,是疑心鬼的謊言。
嘟——嘟——
“您好,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
沈翎羽濕紅了眼,沒有歇斯揭底,隻是随便套了一件外套,就下了樓。
叮——叮——
805也無人接聽。
【小朋友:睡了嗎】
【小朋友:你在哪】
【小朋友:[未接通]】
【小朋友:[未接通]】
【小朋友:你不是說會一直喜歡我嗎】
【小朋友:你騙我】
消息沒有石沉大海,而是條條都壓彎了脊背,所以他累了,順着門緩緩蹲了下來,将臉埋進了懷裡。
事到如今也不願意說一句喜歡。
小時候害怕不存在的怪物,長大後害怕不存在的愛意。
所以他一生都困于枷鎖之中,縫閉了嘴,割傷了眼,便也荒蕪了心髒。
【這段時間如果聯系不上我,就去附近那個公園找我吧】
【想得美】
【我一般在湖邊的空地,等你哦】
你在嗎?
公園并不遠,沈翎羽也忘了自己怎麼過去的,胸腔的喘息,拖鞋的泥濘,都不重要。
此時公園空寂無人,一旁是盞盞默然的路燈,一旁是階梯與湖水,幽暗的池沿燈靜默,滑輪震碎了粼粼鏡水,一個身形單薄的人影踩着滑闆輕馳。
飄渺的雲霧缭繞矜持的素月,冷白的燈光照亮自由的青年。
沈翎羽停在了原地,愣愣盯着遠處的南挽誠,忘了呼吸。
凄冷的燈光拂明了清冷的臉龐,南挽誠平靜眺望湖面。
他的頭發長了些許,過了肩,被規整地紮成一個低馬尾,隻留些劉海碎發在蕭蕭風中飄動。藏青色的無帽衛衣配上米白色的直筒長褲,妄想将缺失的青春彌補。
南挽誠收回眼,嘴裡好像喃喃着什麼,輕盈地左右壓彎,偶爾肩膀稍靠順滑轉闆,在寂寥的夜晚,掠過暗綠殘影,如一隻鳥一樣輕飄。
沈翎羽被無力擊垮,他總是容易被青春洋溢的溫馨畫面擊垮。
南挽誠有什麼必要喜歡他嗎?
為什麼要喜歡我?
“……cause……”
私語的曲調透洩。
沈翎羽擡起頭。
“Because of you.”
“I never stray too far from the sidewalk……”
和剛擡眼的南挽誠對視了。
無措撞上了無措。
【為什麼喜歡我?】
“Because of you……”
“啊——”
于是,命運重疊。
路燈定格了答案。
這個重量撞不倒沈翎羽,但他就是倒了,倒在一片清香之中,倒在了自己的踟蹰不前中。
不疼。
也不重。
睜開眼。
路燈居高臨下,籠罩了兩個粗心大意的笨蛋。
燈光描摹了南挽誠的輪廓,輪廓落在了沈翎羽臉上,比月光更為細緻。一片陰影之中,他還是看得見南挽誠眼眶裡黯淡的淚水,銜着自己的倒影。
可他的第一反應卻是——真漂亮啊。
而南挽誠的第一反應是……笑。
忽然,沈翎羽感覺腦後的半個支撐抽離,冰涼的手覆在溫熱的唇上,輪廓遮掩了視線,南挽誠低頭吻上了髒破的傷口,眼眸如寒泉涓流,淡唇染上了殘血,仿佛缱绻厮磨遺留的罪證。
“你找到我了,這是獎勵。”
“雖然還沒過十二點,但我想提前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你好,905,我是新來的904,以後請多多指教。”
“愚人節快樂。”
沈翎羽瞳孔一顫,就像遊戲通關的主角一樣,視線模糊,即将脫離世界,眼前隻剩一片璀璨。
“你冷不冷……你怎麼哭了?”
南挽誠撐起身體,想要扶着沈翎羽起來,衣身拉扯之中,露出了小指幹癟的凍瘡,但手腕處什襲以藏的烙印率先刺了對方的眼。
——羽毛紋身。
那是私藏起來的愛,建立在絕望遺留的傷疤之上。
那份與死亡聯系的柔軟,屬于他了。
沈翎羽順着攙扶的動作抱住了南挽誠,将臉埋進了他溫涼的脖頸,湖水沒打濕褲腿,淚水卻打濕了衣裳。
南挽誠愣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理所當然回抱了沈翎羽,一句話也沒有說。
哭泣的人其實需要的,也隻是一個擁抱。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
沈翎羽的嗓子啞的不像話,夾雜着咽不下去的淚。
又是這個問題,但這次他沒想給南挽誠回答的機會。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也不知道跟我在一起多痛苦。”
“我性格不好,心理有缺陷,不會回應你的愛,不理解你的情調,因為我連自己的情感都處理不好。”
“我疑心重,總是說讨人厭的話,對你非常差勁,總是在消磨你的感情。”
“每一個靠近我的人都覺得我惡心,我的朋友都建議我不要去接觸正常人。”
“我不能喜歡攝影,也不能喜歡蝴蝶,我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樣,我對自己的人生做不了主,對自己的身體做不了主,更對自己的心理做不了主,我無法對你的感情做出回報,我一直都很糟糕。”
“像我這樣的人,不配被你愛……”
他一股腦将壓抑的自省傾吐出來,随着溫熱的眼淚滑過臉頰,滲進了南挽誠肩頸的衣料,留下濕漉漉的舊迹,感受懷抱的顫抖。
他說着悲慘的過往,卻在結尾撒了個彌天大謊。
“所以,不要喜歡我了,求你了。”
痛苦餘音缭繞,湖水漣漪蕩漾。
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濕潤了湖面木橋的灰迹,銀輝撩撥烏雲的纏繞,絲絲繞繞,無處落腳。
“翎羽。”
沈翎羽的眼鼻一酸,閉上眼,又是一線淚。
“今晚的月色很美呢。”
沈翎羽失神片刻。
湖水對折了橋面,但時間無法對折愛意,日月在束手無策中輪轉。
南挽誠将下巴擱在沈翎羽肩上,輕笑了幾聲。
“我們在一起淋雨呢,翎羽?”
沈翎羽聽成了——
——我們在一起吧,翎羽。
我願意,我真的想,我好喜歡你。
南挽誠,我真的真的愛你。
可抱着你……我想去死。
卑劣的受難者,會憧憬光亮,更會厭惡長久的暴曬,生于海底的魚怎麼可能愛上海面閃亮的觀賞缸,深淵隻會依戀深淵。
他喜歡愛笑的南挽誠,他更喜歡會哭泣的南挽誠,喜歡那個以悲痛作詩浪漫的南挽誠。
他讨厭自己的喜歡。
缺愛者竭盡一生都在思考愛的定義,尋弊索瑕,行差踏錯,幹戈寥落。
我很悲哀地承認,我愛你。
但一開始,我認為你的愛真假難辨,長久難猜。
所以我恨你不如我預期中愛我,後來日升月落,淡祛了補語,我開始以為我恨你。
恨你挽留了我的生與活,恨你不顧一切闖進我的生活,恨你害我倍感痛苦去愛着你。
我好讨厭你啊。
情感的錯綜複雜釀成悲喜的謬誤一場。
零和也當做了負和。
将愛錯認為斯德哥爾摩的厭惡,就像無數次沉湎于抑郁的悲痛。
可厭惡不因離合悲歡,愛才會。
恨到最後,我恨你愛我。
所以我又開始恨自己。
恨自己的倥偬伶俜止于你的如影随形。
我恨我愛上了你,我恨我無法正常接受你的愛,我恨我在折磨你和我自己。
我累了。
南挽誠。
人的右胸腔沒有心髒,為什麼也會這麼疼?
你是個浪漫的作家,你肯定知道答案。
“喂?許醫生,有事嗎?”
“沈翎羽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