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還有人随聲附和,“出了這事兒,實在是邪門……”
李司淨皺起眉,轉身走向樓梯間。
萬年趕緊跟上,大約猜想他是聽了病患的迷信感慨,心裡不痛快。
到了空蕩的樓梯間,萬年才低聲說道:
“李哥,這些迷信的話,他們也是随口說說,你别放在心上。”
“而且《箱子》遭了這麼多事,還不是開起來了,真要是邪門,我們連投資都拉不到,直接夭折。哪裡會有今天。”
全然沒有之前開口說《箱子》邪門的迷信語氣。
顯得很是唯物主義。
李司淨每一句都聽着,沒有回。
萬年的特點就是話多。
他專門挑的。
隻要有萬年在身邊,他的耳邊就不會太安靜,熱熱鬧鬧,以免他陷入過于陰郁冷清的境地。
畢竟,他能看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比如說,醫院樓梯間每一層牆角,都裹着厚實的黑影。
那些一層一層仿佛凝固的黑色,仿佛醫院沒打掃幹淨的爛泥,如果不是它們逐漸發芽,李司淨看也就看了。
偏偏,他每瞥過一眼,都能見到黑影裡的嫩芽如野草般抖落灰燼,讓那一灘爛泥,顯得更為漆黑腥臭。
“我查了一下,李哥你之前想去看的故事畫展,今天會開門,就在附近。”
萬年的聲音仍是不停,驅散了那些蟄伏在角落爛泥帶來的陰沉。
“要不我們順道去看看?找找靈感?”
“嗯。”
李司淨開始玩手機,不去看角落的黑影灰燼。
手機無數消息紅點,等着他讀,全都在關心問候、驚訝擔憂。
不少人更直白,查ip一樣問:你在哪裡?什麼時候回個電話?
恨不得全天24小時給他帶個定位器,每過十分鐘都看一下他在哪裡。
李司淨一條一條去回,瑣碎得令他頭疼。
《箱子》最近才開始試鏡選角,自薦的、挑刺的、幫忙的數不勝數,許制片剛出事,消息就傳遍了。
暗含的關心裡帶着打探内幕的擔憂,唯恐許制片撒手人寰,斷了資金鍊。
畢竟,這項目全靠許制片拉來的八千萬前期投資頂着,比起動不動過億的大項目,《箱子》實在是微不足道。
可對李司淨而言,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因為《箱子》劇本的靈感來源,是他外公的日記。
外公在一座偏僻小山村,度過了大半輩子,一本一本的日記,用一種散漫随性的口吻,記錄了一個時代。
他看着日記上的字句,創造出一個茫然迷失的主角,毫無求生欲的走入這座深幽得與世隔絕的村落。
然後在中式恐怖的傳統裡,親眼見到生命的逝去,逐漸理解了痛苦掙紮也要活下去的意義。
從市場角度來看看,這個老舊故事無趣古闆,卻成為了李司淨童年無法忘卻的記憶。
他時常從淩晨噩夢醒來,盯着牆角爛泥黑影發呆,最終拿筆在本子上一遍一遍去畫記憶裡的場景,驅除無法治愈的幻覺。
但是……
“——你該回去了。”
耳畔這聲命令,讓李司淨覺得萬年未免太不禮貌了。
他轉身皺眉問道:“不是去畫展?”
眼神一轉,卻見萬年離得很遠,盯着手機頭也不擡的茫然回答:“對啊,我正在查地址。”
那句話不是萬年說的。
李司淨血色褪盡,眼角餘光仍是那灘陰魂不散的黑影。
是它說的?
濃稠黑影不再靜靜的如爛泥般趴伏在樓梯間角落,而是離得很近,仿佛羅織了一張大網,立在了李司淨面前。
近得甚至可以聞到并不存在的腥臭,随時能像海浪一般,撲打而下,将他淹沒窒息。
犯病了。
李司淨想。
這念頭一起,又自嘲道:他能清楚意識到自己犯病,怎麼不算是病情好轉?
萬年不好意思的小跑下來,對一切渾然不覺。
他笑嘻嘻的說:“我給場務發了消息,叫他們先休息等我們通知。走吧,李哥,去車庫得坐電梯,樓梯下不去。”
說着,他穿過醫院一樓密密層層的人群,沖到滿是人影的電梯按鍵前,眼疾手快的按了個向下。
李司淨佩服他。
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大搖大擺、恍然不知的穿過腥臭污糟的爛泥大網。
全須全尾的……
那他應該也行。
李司淨目不斜視,邁步穿過了爛泥大網。
除了視線遭到陰沉灰燼蒙蔽的瞬間,心頭一跳。
并沒有别的不适感。
很好,是幻覺。
他淡然的松了一口氣,走入等待電梯的人群,進了電梯。
醫院往下的電梯,一向人少。
李司淨視線一瞥,站在了電梯中央,遠離了四周角落。
萬年按了鍵,繼續去說:
“那個畫展晚上七點半關門,開車隻要四十分鐘。據說盛世集團的林總,剛花了六七十萬,在裡面買了一幅畫,說是什麼人生坎坷的鄉村畫家新作。”
“哇,好有錢。原來網上說的是真的,隻要講得出故事,随便什麼畫都能賣這麼貴!”
他喋喋不休,李司淨臉色蒼白,不回話。
萬年似乎終于發現了老闆的不對勁。
“李哥,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是。”
他隻是不想說話。
因為在樓梯間形影不離的黑影,從他步入電梯的瞬間,如潮濕海水一般,湧入電梯死角。
它們仍是一片漆黑陰沉,泛着若有若無的腥臭,頭頂發芽一般的綠點,在狹窄空間裡更為顯眼。
仿佛深海誘捕的一點幽綠熒光,等着他這條遊魚自投羅網。
電梯到車庫很快,“叮”的一聲,門開了。
李司淨應該迅速逃離四角的幻覺,盡快的去往開闊的地方。
可他視線往外一瞥,驟然愣住。
白熾光照亮的陰暗車庫,一個男人穿着淺灰色長風衣,步伐悠閑的走過。
他身材高挑,短發淩亂,擁有極為适合風衣的寬肩窄腰,任憑誰見了,都會多看幾眼,驚歎于造物主的偏愛。
如此備受偏愛的身影。
卻叫李司淨心中湧上按捺不住的恐懼。
李司淨幾乎要忘記這是恐懼。
他背後發寒,唇齒顫抖。
每一根指尖、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嚣:遠離他!躲起來!快跑!
李司淨死死定在原地,在意識叫嚣警告之中,偏偏詫異盯緊了那道背影。
直到電梯門差點關了,他竟伸手攔住門,在喉嚨燒灼心跳劇烈的強烈恐懼之中,飛奔出去。
窮追不舍!
身後萬年茫然大喊:
“李哥、李哥?你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