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無血色,六神無主的說道:
“陳萊森從手腳架上摔下來了!”
“他……”
李司淨想問他一個矯情要死的明星,爬什麼手腳架。
幸好他沒有燒壞腦子,還有理智。
他出聲道:“打電話。”
萬年慌了,手機捏在手裡火速解鎖屏幕點開聯系人。
“打給誰?”
仿佛李司淨說個名字馬上就能壓下醜聞,擺平炙手可熱流量大明星在片場摔下手腳架這種驚天大事。
李司淨死死盯着萬年,他沒燒壞腦子,總有人腦子壞了。
他啞着聲音怒斥:
“120!打給誰?120!”
李司淨暴躁憤怒疲憊。
片場一片混亂,隻能對陳萊森簡單急救。
手腳架極高,他摔出了一地血痕。
李司淨站在一旁看着醫護人員忙碌的止血、診療,隻覺得一陣眩暈窒息。
明星出事,又是男主演。
李司淨再是鐵打的人,也要放劇組休息。
鬧出這麼大的意外,網絡上必然吵瘋了,又會把《箱子》的邪門挖出來,翻來覆去的喋喋不休。
禍事接二連三,換個别人,恐怕就要被打垮了。
幸好他是李司淨。
李司淨從讀書時期就開始嘗試拍攝紀錄片、短劇、電影,扛着攝像機走入深山老林,偏遠海域。
他遭遇的意外,比這些都要多。
山體滑坡。
地震雪崩。
台風海嘯。
一路都扛過來了,沒道理在這種時候灰心喪氣。
隻可惜,這養尊處優的大明星恐怕是第一次遭難。
李司淨對陳萊森報以同情。
不過,也僅僅止于同情了。
120駛來的救護車,迅速将半昏迷的陳萊森擡走。
閃光燈、攝像機、粉絲抱着手機錄像的尖叫嚎叫持續不斷。
鬧得李司淨都頭痛起來。
劇組停工。
男主演去了醫院,導演也去了醫院。
一個在急診搶救室,一個在護士台抽血驗血。
李司淨取出的溫度計,黑線停在36.2℃,怎麼看都不像發燒。
再等了半小時的驗血報告:
一切正常,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李司淨覺得,醫院可能是有神力的地方,什麼病魔到了這裡都會蕩然無存。
要不是萬年堅持李司淨病得不輕,急診的醫生可能連藥都不開,免得造成藥物濫用。
于是,李司淨拿着一袋子中成藥回家。
這些藥,清熱解表、鎮定安神。
吃不死人,也救不了急,效果大約和吃個橙子、多喝熱水差不多,花錢買了心理安慰。
畢竟,他是體溫36.2℃,驗血指數毫無異常的高燒病人。
開這些藥放他回家休息,也算合情合理。
李司淨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渾身像是灌鉛一樣,沉重泥濘,以至于平時幻覺一般的黑影爛泥,狂歡似的纏上他,使他舉步維艱。
打開家門,習慣的發現入戶走廊又多了一幅麥田油畫,光影柔和,填補了牆上的空白。
再走幾步就聽到廚房叮叮當當,是他的父親在做飯。
“我聽小萬說了,你發燒,要吃清淡的。”
老父親下廚,給他提前熬好了清粥。
“要是你媽媽回來,看你病成這樣子,肯定心疼死了,又要說我沒照顧好你。”
老媽總是出差,是事業型女強人,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見到幾回。
平時他還會跟老父親聊聊老媽,調侃家庭煮夫幾句。
此時卻燒得頭痛,實在沒了力氣。
李司淨喝完清粥,覺得自己已經被漆黑的爛泥糊了一層又一層,沉重得無法呼吸。
他強撐着扶着桌子站了起來。
“醫院都去了,我真沒病,一切正常,睡一覺就好了……”
他安慰的話沒說完,竟站立不穩,眼前一黑。
倒了下去。
“淨淨、淨淨!”
父親焦急的聲音仿佛離得很遠。
朦朦胧胧籠罩着一層迷霧,惹得李司淨下意識皺眉:都說了不要這麼叫他了。
李司淨眼皮沉重,難以睜開。
仿佛整個身體封進了僵硬泥潭,烤幹加固。
又覺得自己神志清醒,還能分辨出自己從飯廳回到了卧室。
卧室的床被寬大冰涼。
即使蓋在身上,也止不住他持續散發的寒氣。
太冷了……
好冷。
“冷?”他爸焦急的伸手,“你的額頭怎麼這麼燙?手心也好燙!”
“你這是高燒啊,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去醫院有什麼用?
再測個36.2℃?
李司淨還有心情自嘲,聽着父親驚慌的聲音,隻想跟他說:别喊了爸,吵死了。
聽覺渾渾噩噩,盡是蜂鳴嘶嘶不斷。
卻能聽到父親隐隐約約的念叨:
“淨淨,你小叔來了……”
“還好你小叔來了,他說你沒事的……”
李司淨聽得奇怪:什麼小叔?
他活了二十四年,從沒聽過父親提過什麼小叔。
哪裡來的小叔?
卧室突然變得很安靜。
很黑。
漆黑一片的室内,唯獨李司淨感受到強烈的不适。
仿佛幻覺裡的黑影爛泥,具象化的灌入每一個毛孔,準備一點一點取代鮮活血液,侵占他病入膏肓的軀體。
忽然,他覺得身旁投來一道目光,充斥了無法忽略的生物磁場,死死凝視他。
爸?
李司淨想要出聲,讓他爸别擔心。
卻隻能疲憊痛苦的躺在床上,神志不清。
他躺了很久。
久到他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找回了一絲力氣,終于能夠睜開疲憊的眼睛。
那一刻,他見到了那個人。
那個在醫院車庫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
那個在南街十六号神出鬼沒救了他的人。
那個對他下手、入侵他夢境、引發他恐懼的人。
李司淨霎時掙紮起來,竟然像夢裡一樣,四肢沒有了力氣,受到了幻覺黑影的纏縛。
他恐懼這個孱弱的姿勢,更害怕對方居高臨下的靠近。
整個軀體不受控制,唯有腦子清醒——
滾!
聲音消散在空氣裡。
他覺得自己發出了聲音。
如果他沒有發出聲音,那個人為什麼會勾起笑意。
“铮!”
刀鋒刺耳的回響,紮破了他柔軟的枕頭,震得他呼吸一窒。
那是一把短刀,寒光利刃,直插李司淨耳畔。
他能感受到鋒刃散發的冷意,甚至冷得驅散了黑影爛泥灌入心竅的泥濘,隻剩一片徹骨冰寒。
李司淨毫無反抗餘地,親眼感受到那個人逐漸逼近。
英俊的臉龐。
黑沉的眼睛。
冷笑的嘴角。
近在咫尺的柔軟發梢甚至輕柔撫過他滾燙的額頭,讓他更覺得寒冷。
也更清醒。
那個人的手,握着那把映照着李司淨臉側陰寒的利刃。
“乖侄子,不要怕。”
黑沉的眼睛燃起烈火,盯緊獵物般溫柔狂熱:
“我會斬除你的懦弱,你的恐懼,你的夢魇。”
洪鐘大呂,回蕩轟隆。
李司淨沉入黑暗,仍未放棄掙紮。
這話……
他曾經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