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姓醫生跳樓自殺,原本不算大事。
如果他不是在南街十六号傍晚時分,人來人往,忽然縱身躍下,無辜路人連110、119都來不及撥打,直接挂在咖啡廳精緻雨棚上,驚吓了無數優雅的臨窗細品咖啡的小年輕。
大約也輪不到李司淨從手機上收到消息。
宋醫生仍是穿着白大褂,帶着胸牌,任誰也能看出他的身份。
如此身份明确的一躍而下,發布在網上就是“醫生跳樓自殺”。
頓時引發了許多網絡共鳴。
“現在醫生太慘了,讀書博士起步,好不容易畢業還要被醫院pua,拿那麼點錢卻要賣命賣血!”
“一看他這麼年輕,就知道是醫院的規培生,工資兩三千,沒日沒夜做牛做馬,能不跳嗎!“
都在議論,醫生壓力大,醫生好可憐。
李司淨卻看得比任何人都要焦躁。
宋醫生的收費标準很高,接待的病患不是混日子的富二代,就是有錢有閑無病呻吟的大款土豪。
他每次去都撞上宋醫生的咨詢室有空閑,可以說生活優越、毫無壓力,一個月接待兩三次客戶就能衣食無憂了。
這種人怎麼會想不開自殺!
他都比宋醫生想不開!
“怎麼了?”老爸被吓了一跳。
“我有點事,要去醫院。”李司淨看着老父親一臉擔憂,趕緊補充道,“我一個朋友病了,急診,送去醫院了,我去看看。”
李司淨急着走,周社立刻離桌,跟老父親說:“哥,你就在家等消息,别急,我陪他去。”
周社仿佛知道他的抗拒:“現在是飯點,不好打車。你也不用叫萬年,我可以開車送你去。”
李司淨詫異萬分,“你還有車?”
到了小區停車位,李司淨遠遠見到熟悉的黑色SUV閃了閃前燈。
好,有車。
他爸的車。
李司淨第一跟周社單獨出門,警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習慣的坐上副駕駛,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坐駕駛席後座才安全。
但是晚了,他做不出當着别人的面,展露嫌棄的換去後座這種事。
周社上車、發動,亮起的音響播放起老爸喜歡的老歌。
李司淨拿出手機,點開地圖要導航:“他在的醫院應該是南街附近的二院,那裡最近,而且他的搭檔醫生也在那裡……”
“我認識路。”
周社一句話,車子就飛了出去。
熟練的轉向,綠燈飛馳,竟然一個紅燈都沒遇到,四十分鐘的行程,不到半小時就飛進了二院的地下停車場。
李司淨坐得臉色蒼白。
這時候想起萬年的好來了。
至少萬年開不出這種瘋狂的急刹、加速。他甚至懷疑周社要收四五個超速扣分,直接原地重考駕照。
但是,他确實很急。
這麼瘋狂飙馳的車,除了讓他有點頭暈想吐,也沒有别的缺點了。
醫院地下車庫永遠是慘白的白熾燈,照亮每一個角落,爛泥仍在彙聚,仿佛生和死糾纏不清。
他們沉默下車,沉默走入電梯間。
等候電梯到達的間隙,李司淨忽然想起,上一次見到周社的時候,也是在醫院的地下車庫,他一路追着幻覺出去,卻找不到任何影蹤。
李司淨終于問出口。
“……你真的是我小叔嗎?”
“叮。”
電梯到了,沉悶腐朽的打開銀灰模糊的大門。
周社的聲音融入冰冷空蕩的電梯裡。
“你要是覺得喊我小叔不适應,叫我周社就行。”
避而不談自己是,或者不是。
沒等李司淨再出聲,電梯趕進來好幾個人,焦急萬分。
“怎麼回事啊,突然病情又不穩定了……”
“人老了,病就是這樣。”
他們絮絮叨叨的讨論,充滿了生老病死的焦慮憂愁,談話盈滿了電梯間,讓氣氛變得擁擠吵鬧。
李司淨再沒有提問的機會。
很快電梯到了一樓,李司淨率先熟練的走去急診科。
宋醫生跳樓沒多久,再怎麼安排也該先在急診的搶救室,他笃定的快步向前,直接去問急診台的護士。
“有沒有一個跳樓的醫生送過來?他姓宋,胸口還别着胸牌,叫宋曦。”
他描述得如此精準,護士甚至沒有核實他的身份。
“你就是劉師姐聯系的人?宋師兄還在ICU,你找劉師姐!”
隻有在醫院,李司淨才知道他以為沽名釣譽騙點咨詢費的宋醫生,有多神通廣大。
急診台的護士叫他師兄,ICU還有個劉師姐幫宋醫生聯系家屬。
但是聯系不上。
“宋師兄以前就交代過,如果他出什麼事,叫我們幫一下忙。”
ICU的劉師姐,也是宋醫生的師妹,她見了李司淨和周社,遺憾的感歎。
“我還以為真聯系上家屬了,但你們跟師兄沒親戚關系,幫他簽不了字啊。”
“簽什麼字?”李司淨急着問。
“病危通知書。”
劉師姐說得平靜,仿佛見慣了這些事,帶着李司淨和周社進了辦公室,空蕩冷清的辦公室,電腦屏幕上安靜播放着ICU裡的視頻畫面。
“手術已經做了,今晚如果醒不過來,就難了。”
李司淨見到了病床上的宋醫生。
他覆蓋在格子薄被下面,腦袋和四肢都纏着白紗,關節都裹上了石膏。
一張臉枯黃疲憊,又蓋着氧氣面罩,李司淨都認不出來。
隻能見到床頭标簽寫着:宋曦。
這麼虛弱的宋醫生,李司淨還是第一次見到。
印象裡的宋醫生,有着海歸的傲慢,但聊起天來耐心細緻,算得上一個好醫生。
劉師姐說:“宋師兄是從自己的咨詢室跳下去的。他的咨詢室我去過,是外開的窗戶,上了安全鎖,除了自己取下安全鎖,不可能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