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淨知道。
那是咨詢室專門防止病人發瘋跳樓做的裝修。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是宋醫生故意掰開窗戶安全鎖、擠出窗戶之間的縫隙,絕對沒機會不小心踩滑掉下去。
但他笃定的說:“他不可能自殺。”
劉師姐聽了,感慨道:“這些事情說不清楚的,我在醫院見過很多病人,也送走過很多病人。臨到死了,也有人不會信,好端端的人怎麼沒了。”
好端端的人怎麼沒了。
好端端的宋醫生怎麼自殺了。
這時候李司淨才知道自己對宋醫生了解很少,除了知道他是心理咨詢師之外,一概不知。
他和周社都不能替宋醫生簽字,除了隔着ICU看一看,沒什麼能做的。
走回車庫的電梯間,李司淨視野裡的爛泥,長出綠油油的草影,招搖晃動,擠在角落,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功績似的,一張一翕。
“宋醫生跟《箱子》沒有任何關系……”
李司淨覺得自己的情緒并不穩定,“他也沒有自殺的理由。”
周社站在一旁,安靜得沒有任何回應。
李司淨忍受不了這樣的沉默,轉頭能夠看見周社的眼睛,平靜溫柔,在周圍擠滿的黑影裡,顯示出一種了若指掌的坦然。
他俊美的長相有了藐視衆生的罪。
他波瀾不驚的态度成為了殺人的證據。
“是不是你幹的?”
李司淨克制不住,問出了心裡的問題,“許制片出車禍、陳萊森被刀捅、宋醫生跳樓,是不是你幹的!”
“司淨。”
周社的眼睛在狹窄冷清的電梯間裡,黑沉如夜,凝視着他。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聲音沉穩安甯,并不自證自己的清白,卻讓李司淨證明了他的清白,顯得李司淨的提問可笑又癫狂。
許制片出車禍、陳萊森被搶劫,李司淨不清楚周社在哪裡。
但他清楚宋醫生跳樓的時候,周社在哪裡。
在他家,在廚房,在飯桌上跟他爸閑聊。
說着超市折扣,牛肉豬肉。
他爸還笑着說不許虧待周社,一個月開多少工資。
李司淨總能在失控的情緒裡,重回鎮定。
他不是什麼好人,他甚至顯得冷血。
在周社冷靜的回答之後,他一言不發,走出電梯,坐上副駕駛。
再也沒有宋醫生會對他說:“一切都是巧合,和你沒有關系。”
他隻會更為笃定的去想:
是我害的。
車載音響的老歌,唱了一路。
李司淨走回房間,鎖上房門,腦海都在回蕩着“今宵離别後……何日君再來……”
“淨淨怎麼了?”
“他朋友進了醫院,病情有點嚴重,心情不好……”
他的小叔很正常,他爸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隻有他。
坐在熟悉的床上,愣愣的盯着衣櫃角落永遠洗不淨擦不掉的爛泥黑影,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是我害的。
生死無常。
李司淨甚至狠下心,直接給許制片發了消息:“陳萊森沒法參與《箱子》的拍攝,我要換人。”
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見,更不是商量。
他要換人。
不能等到跳樓、車禍、遇刺的變成了自己,才開始後悔,為什麼不換人。
李司淨一邊去想宋醫生為什麼會出事,一邊等着許制片的回複。
渾渾噩噩,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也不記得他睡前具體在想什麼。
隻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夢。
奇怪的教室,奇怪的安靜,奇怪的隔着一豎排一豎排的學生,埋頭去寫桌上的試卷。
考試。
一場李司淨沒有印象的考試。
他讀書的時候,考場桌子是黃色藍色綠色。
眼前的考場桌子是紅色。
血紅血紅,襯托得一張張試卷白如紗布,裹在滲血的傷口上似的,令他很不舒服。
李司淨在這樣不舒服的考場邁開了步子,他隻知道自己的職責,是尋着規定好的路徑,一個一個去看這些學生做得怎麼樣了。
這樣的體驗很奇怪,也很壓抑。
他沉默的走着,視線垂落,就能見到坐在角落位置的考生,怪異的低着頭,頭都要貼在桌子上了,偏偏握筆的手一動不動。
李司淨走近,清楚瞥見了血紅桌子左上角浸滿紅色的考生信息。
名字是——
宋曦。
宋醫生?
李司淨詫異得多端詳了幾眼,不敢相信這個坐在考場倉皇無措的少年,會是咨詢室裡遊刃有餘的宋醫生。
“我不會做……”
宋曦的臉色蒼白。
“這道題我學過的,但是我不會做……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李司淨站在原地,沒有擡手看表,也沒有看挂鐘,但他竟然清楚的知道——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
宋曦喃喃不止。
“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