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夠想出那個将自己裹成黑影一樣的女人,或者說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如何進入咨詢室,坦白了自己刺傷陳萊森的行為,痛快宣洩自己的苦恨,厲聲尖叫着質問:這樣的人生,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然後,宋醫生受到了她影響,從樓上“跳”了下去。
就這一刻,捅傷陳萊森的兇手和宋醫生跳樓的兇手出現了短暫重疊。
李司淨下意識的判斷,陳菲娅的狀态應該非常糟糕。
糟糕到宋醫生這樣心善的人,都受到了她的負面影響。
李司淨隻見過陳菲娅一次,已經從宋醫生直指關鍵的講述裡,察覺到她渾身漆黑包裹的不是自己,是所有無法傾訴的苦悶和絕望。
她會很怕人。
她會不敢跟人對視。
她會始終處于驚恐焦躁,稍稍一點平常的響動都能炸得她不得安甯。
卻依然會有人好笑的看她,無法理解她為什麼一丁點兒動靜就反應極大。
但李司淨知道。
因為她害怕。
永遠停留在過去的陰影裡,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動都會炸如驚雷,正如萬年說的那樣——
很神金一女的。
李司淨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她的模樣。
因為外公的日記裡、《箱子》的劇本裡,充斥着她的影子。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存在,永不斷絕。
這樣的人,能在宋醫生無意的鼓勵下,反抗陳萊森,也是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
也許是用刀、也許是用剪子、也許是破裂的玻璃碎片。
狠狠捅進陳萊森的身體,就像陳萊森曾經對待她一樣,罪有應得。
宋醫生看人一貫很準。
隻有經曆過相同遭遇的人,才能說得出一句感同身受、痛苦難消。
李司淨無法平靜的去思考這件事,所以他理解陳菲娅。
他在夢裡已經這麼恐懼害怕,連周社都無法心情氣和的面對。
那陳菲娅……
會在後台化妝間崩潰尖叫。
然後……
等到了一個現行犯去安慰她。
像這樣的現行犯……
也許這裡還有一個。
醫院繁忙擁擠,住院部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安靜,顯得病患和家屬說話都靜悄悄的。
連始終存在于李司淨視野的黑影爛泥,都自動的縮減了存在感,擠在角落,唯恐它們這些幻覺,受到遷怒。
他們走出病房,周社問道:“我們先回去?”
他親切溫柔,無事發生。
半點不提剛才任是誰聽到都覺得駭人聽聞的事,似乎對大明星的犯罪、說不清的夢毫無興趣。
李司淨徑自坐在護士台對面的椅子上,堅決不願意跟這樣的家夥再度在密閉空間單獨相處。
“先等等,等萬年來接我。”
李司淨翻了翻手機消息,突然在無數未讀紅點裡找到了許制片的回複:
“再看看陳萊森情況。”
簡明扼要,就是不同意。
這不是四千萬了,這可能是七千五百萬。
李司淨甚至懷疑,難道陳萊森跟許制片有什麼不可說的關系?
不然他很難接受,為什麼許制片一定要陳萊森來演男主角。
李司淨和周社沉默的坐在護士台對面,聽了快一小時的呼叫,萬年的電話,終于打了過來。
車已經停在了二院地下停車場。
李司淨想也沒想,直接跟他說:“上住院部十六樓來接我。”
轉頭告訴周社,“我最近很忙,不回去吃飯了。”
總之,他是再也不想跟周社獨處,再也不想跟周社說話了!
萬年經常執行李司淨一些莫名其妙的安排,所以到樓上來接,也辦得雷厲風行。
“周叔,你也在啊?這是一大早送李哥來醫院?”
周社禮貌回他,“嗯,司淨的朋友住院,我們來看看。”
有萬年,李司淨終于不用說話了。
他一個人就能叨叨哔哔一路。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電梯口,萬年跟周社揮揮手,“周叔再見,我保證照顧好李哥,你放一萬個心。”
上車出發,不過四十分鐘,李司淨在片場附近的酒店安頓下來。
在醫院待了幾個小時,能夠在酒店一個人獨占一張雙人床,可比擠在小病床上來得舒服。
除了後腰隐隐作痛。
盡管身體不适,李司淨還要頂着一頭剛洗澡出來還在滴水的頭發,強忍着怒火,平靜的聽他爸抱怨。
“怎麼不說一聲就跟你小叔出門了?”
“我還以為你們睡着呢,早飯都等了大半天,結果等到你小叔從外面回來。”
“你小叔說你朋友病得重,你又忙,要不然我給你朋友炖點湯送過去?反正我也沒事,順便和你小叔去看看你朋友。”
你小叔、你小叔……
李司淨聽到這個稱呼就煩。
“爸,你别管這事兒。”
他是真的不高興了,“我要去開會了,什麼時候回來再跟你說。”
果斷挂斷,蒙頭睡覺。
直到手機嗡嗡嗡嗡,把他惹得睡眼迷蒙。
萬年的電話。
那邊聲音仍是咋咋呼呼:“李哥,陳萊森病情好轉了。我的天啊他神志清醒了第一件事居然就是發聲明,真要命!”
萬年的表達也許略顯誇張。
但李司淨在網上一搜,下意識發出了相同的感歎:真要命!
陳萊森這家夥在表達了自己沒事,感謝粉絲和社會各界的關心之後,正正經經的說:
“很抱歉耽誤了《箱子》的拍攝進度,等我出院就會全力以赴,呈現出最好的林蔭。”
真誠懇切,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惦記《箱子》。
顯得李司淨這個想要找新演員的導演,如此卑劣如此可惡如此煩不勝煩。
李司淨翻身起來,氣得錘床。
腦海裡全是陳萊森的“全力以赴”和宋醫生的“你救救她”。
他沒理由去管别人的家務事,也沒理由做一個正義使者。
既然許制片堅持要陳萊森演,陳萊森也堅持出演,那麼李司淨就不得不另想辦法堅持把男主演換掉了。
大約在酒店休息了兩天,萬年終于拐彎抹角,打聽到了陳萊森住院的地方。
車行一路,萬年的抱怨沒停過。
“這張相德,真奸。我說我們要去探病,給我叨叨了半個多小時,繞來繞去就那一句意思:我家大明星現在身體不好不想招呼你們,你們不要過來。早說不得了?浪費我時間。”
“還好我有人脈!”
萬年的人脈那可是上天入地無處不在,打開手機一搜全是風吹草動。
“李哥,你怎麼忽然想起要去探望陳萊森了?跟他說咱們《箱子》要換人嗎?”
“嗯。”
李司淨很肯定,“順便看看他怎麼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