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淨不相信自己精神分裂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可以巧合到陳萊森死于槍下,現實裡就得坐牢。
理智且執着的精神病患者,好不容易可以抓住的線索,他怎麼也不可能放手。
李司淨歎息一聲,“他肯定比警察更清楚,陳萊森是怎麼進去的,也比任何人清楚,他怎麼出現在我夢裡,殺死我厭惡的所有人,又怎麼出現在我夢裡,告訴我能夠做到任何事。”
“而且,他消失之後,我沒有做夢了。”
宋曦安慰道:“不做噩夢是好事。”
李司淨道:“不止噩夢,是所有夢。”
曾經的他,在連篇噩夢徹夜輾轉的時候,偶爾也會閃現片段的夢境。
現在都是倒頭就睡,一覺到天亮。
宋曦聽完,反而打趣了一句,“小叔這手段能推廣一下嗎?多少人失眠多夢輾轉反側,不做夢多好啊。”
“而且,你當初怎麼不要他的電話号碼?不然現在打一個電話就能問清楚了,至于這麼悲春傷秋,患得患失的在這兒想他嗎?”
李司淨眼神刀他,宋曦見好就收。
“咳咳。”宋曦清了清嗓子,“其實陳萊森怎麼進去的,我們也可以用你說過的夢來分析。”
“我們把陳萊森在你夢境的槍殺、燃燒,都當做你對他體内的惡意進行的清理。”
宋曦好了許多,總算能夠稍微頭腦清醒的幫李司淨做一下心理疏導。
“爛泥、黑影、哭泣的小女孩,這些對你而言,本身就象征着陳萊森的罪惡。”
“人本來就是善惡同體,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患病,惡就會壓倒善,你開槍了,他的病好了,消滅了病竈,善就會占領上風,所以他就被抓了進去。”
宋曦是絲毫不提夢境影響現實的荒謬,而是科學理性的将陳萊森犯的罪,歸為了一種病。
李司淨嗤笑一聲,“按照你的理論,殺人□□是病?”
“是病。”宋曦笃定道。
李司淨又問:“傲慢狂妄呢?”
“也是病。”
宋曦并不否定這個理念,無論症狀孰重孰輕,“軀體和心理上的病,吃藥住院,違法亂紀的病,進監獄改造。你看……”
他費勁的晃了晃手機,李司淨依稀可見上面的句子。
密密麻麻的粉絲哭嚎,都在為陳萊森鳴不平。
“陳萊森就算鐵打的罪犯,這輩子都不能公開活動了,在這些病人眼裡,仍是一個不小心犯錯的孩子,應該得到原諒。”
宋曦憤怒又惋惜,“這個社會病了,這些粉絲病了。我一想到她們很多人,跟陳菲娅差不多年齡,卻為了一個傷害陳菲娅的男人喊冤,我就覺得這世界不會好了。”
“本來就沒有好過。”
李司淨覺得病房的宋曦很有意思。
善良得情緒化,甚至忘記自己應該保持中立,不帶感情色彩的去看這些網絡紛擾。
也引得李司淨充滿了讨論欲。
“利己是人類的天性。對這些人而言,陳萊森是信仰、是精神支柱,受害者不過是一群無關緊要的壞女人。好女人規訓壞女人是她們從小學來的道理。”
“在你的視角,她們病了,在她們的視角,這是為了自己的信仰和精神支柱伸張正義。”
所以李司淨讨厭虛有其表的流量明星,這群家夥總能吸引一群同樣虛有其表的人皮惡鬼,建立屬于他們的宗教。
“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公正,也不存在客觀,如果沒有法律約束,制訂了統一的社會标準,任何人都會憑借自己喜惡,根據自己的利益需求,本能的選擇搶奪或者毀滅。”
“你說的都對,但你好冷漠。”
宋曦笑着認同他的話,“我仍舊希望在搶奪和毀滅裡,存在一點良知和一點憐憫,别給陳萊森翻身的機會。畢竟,陳萊森沒有給過陳菲娅活路。”
他明明應當成為一個冷漠客觀的心理咨詢師,卻要正義的批評李司淨的冷漠。
“陳菲娅會活着。”李司淨記得她的哭聲,痛苦難以消弭,至少找到了一條出路。
“因為你相信小叔?”宋曦永遠停不了八卦。
李司淨乜他一眼,沒有回答。
宋曦嘻嘻笑,當作李司淨回答了。
“你沒必要抗拒小叔,就像我下意識尋求你的幫助一樣,你尋求小叔的幫助也是正常的。我們無論做出多麼孤獨的決定,都希望有人認同。就像你想殺了陳萊森的時候,清楚這是一種不道德、不合法的行為,依然希望獲得小叔的認同。”
“所以,你才會在夢裡聽見他的蠱惑,感受到他握住你拿槍的手,告訴你——你可以做任何事。”
“即使這是不道德、不合法的。”
宋曦說得不無道理,又一次科學合理的解釋了李司淨的夢。
但李司淨并不認同。
他病得再嚴重,也能記得周社聽了他的夢時錯愕的眼神。
如果真的像宋曦說的,夢是夢,是他現實的映射,那他也不必這麼煩惱糾結,痛苦自省。
李司淨一沉默,宋曦就變得慈祥。
“放心,你小叔不會不管你的。”
李司淨冷笑反駁,“我又不是小孩兒,要他管?”
宋曦嘻嘻哈哈的笑,不在咨詢室了,他簡直是最放飛的八卦王。
“可是我一直覺得你很服小叔管啊。你還記得不記得,以前我分析你有點邊緣型人格障礙,朋友很少,都不交心,獨來獨往。這樣的病症,大多是遭遇過父母抛棄或者虐待,對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感到絕望,産生的一種後遺症。”
“但是你家庭幸福,父母恩愛,除了媽媽經常出差之外,童年可謂是完美。就算你說外公去世,讓你非常舍不得,我也沒有感受到你有過那種——全世界都抛棄了你的孤獨。”
“現在有了!”
宋曦信誓旦旦,“小叔一消失,你的狀态就趨近孤獨、煩躁、迷茫,說明你很有可能在曾經受到傷害的夢裡,将傷害你的人換成了小叔,希望小叔能夠救下你,實現夢的補償。”
李司淨對他的分析無話可說。
“首先,我夢到周社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周社,就算見過,我也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然後,你好好躺着養病吧,分析成這樣,等你出院搞不好直接失業,傻子富二代都懶得聽你忽悠。”
說完就走,留得無聊的宋曦在床上嗷嗷叫:“别走啊,再聊聊啊,陳萊森進去了,你那電影打算怎麼辦呢?”
“找個适合演林蔭的人。”
李司淨走得毫不留情,還給宋曦揮揮手,“下次再來看你。”
他還沒能走到電梯,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李司淨以為萬年到了,卻沒想到是許制片的電話。
他發給許制片的消息,許制片看了。
偏偏這時候才告訴他:“《箱子》的投資方撤資了。”
“哦。”
李司淨并不意外,畢竟許制片強硬的态度,足夠說明投資方的态度。
可他想問的是一件事。
“許叔,陳萊森被抓進去之前,我曾經見過他一面。”
李司淨摒除所有夢裡的光怪陸離,直接問道:“他說,《箱子》會成為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無可逾越的電影奇迹,之前所有導演的意外,都是他做的。我能夠拍《箱子》,是因為我有一個好外公。”
“這件事,你知道嗎?”
電話那段沉默。
李司淨分不清這代表着許制片在思考,還是許制片默認。
他不得不說:
“許叔,我叫了你很多年的許叔。我還記得你送我一部DV機,讓我學着用它記錄生活。”
那東西很貴,許制片卻貼心的幫他配了很多電池和很多内存卡。
否則,李司淨也不可能在傾盆大雨連下數天,演變為泥石流的災難裡,保持着錄制,親眼拍攝了恐怖的大自然,感悟到“記錄”存在的意義。
這樣的意義,從《村落》到《月光》從未斷絕,偏偏在《箱子》裡,變得需要向資本妥協、向規則屈服。
李司淨不能理解,他隻能推測:
“許叔,你能不能告訴我,《箱子》除了是我想拍攝的一部電影,你們還想拿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