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聲多謝,陸五娘頓了頓,垂下頭,不敢去和陸安對視。
她其實……還是覺得很愧對魏三姐姐——對方本不必戴枷鎖,吃鹹豆,寒風中喝着米粒稀少的粥水,還要被陸家人找麻煩的。
還有就是……
“阿兄,你知道什麼是服役嗎?”
嬌生慣養的小娘子面帶憂郁:“聽說配隸之人到了配所後,是要服雜役的。我以前隻在書上看過雜役二字,也不知具體要作甚。”
寒風呼呼地吹着,把衣服吹得緊貼在各人身上。
陸安感覺手腳都要凍僵了,大口喝了一口熱水後,按照自己的回憶慢吞吞地說:“雜役嘛……修繕府衙、燒磚制瓦、采伐木材、礦山采礦、作坊治煉、貨材運輸、清理河道……”
每說一樣,陸五娘的臉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後,已是搖搖欲墜了。
大家小姐哪裡見識過這個。
當然,穿越者也沒見識過。新中國壓根不需要服雜役了。
兩個人誰也不是吃得了這種苦的人,一時無言。
過了一會兒,陸安突然聽到身邊傳來聲音,語氣十分認真,仿佛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阿兄,我之前偷聽到二哥那邊的人說,咱們家可以通過運作,讓三五個人不需要服役。人選還沒定,想來肯定是由祖父決定的。”
這事,若非陸五娘告訴她,陸安還真不一定能夠知道——畢竟她不是陸家人,這種事情,人家肯定緊着自家人扶持。
陸安冷靜地又喝了一口湯,冷靜地思考。
以原主這樣的閨閣女子身體,如果真去服役了,能不能撐過去另說,而且,她要科舉,十分需要時間來讀書,如果浪費在服役上,那就徹底擺脫不了陸家了。
而且,陸山嶽絕對絕對不會同意她去科舉的,也就是說,她還得自己偷偷賺錢買筆墨紙硯還有科舉需要的書籍。
“多謝五妹告知。”陸安看向陸五娘,問她:“五妹可知,書籍通常會賣多少錢麼?什麼書籍都可以。”
陸五娘呆呆地搖頭。
旁邊的驿卒插話:“一本《漢隽》用紙一百六十幅,售價是六百文。《前漢書》100卷,約莫五貫錢。科考用書小冊《韻略》,一冊150文……”
150文,差不多是兩鬥米。
也不便宜了。
陸安此刻腦子裡隻餘下深深的憂慮。本想再聽聽驿卒的話,然而對方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堆起的笑容更多了:“九郎且稍等片刻。”
他迅速從陸安和陸五娘身邊走過,如果此刻身邊有個火爐,想必步履帶起的風能夠将爐裡的火苗熄滅。
陸安看過去,就見對方對着門口點頭哈腰:“鳴泉先生可是有什麼吩咐?”
——鳴泉是陸山嶽的号。他以前的住所後院引進了一口泉水,因其流響不斷,起名“鳴泉”。
來者是陸二郎。他看也不看陸安,以一貫對外人的冷漠,冷硬地問驿卒:“我祖父差我來尋你,他開窗賞雪,見驿外斷橋邊有一樹,湊近了看,其花似黃金鐘,不知這樹這花叫甚麼名兒?”
驿卒悶聲說道:“我也不知,我得過去看看。”
陸二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轉身就走,那驿卒也不覺得被怠慢,疾步跟在陸二郎身後,那熱情樣子半點看不出來陸山嶽是被流放的犯人,好像還是那個權傾天下的宰執相公。
或許是陸安臉上那疑惑的表情太明顯了,陸五娘掩唇而笑:“阿兄昨日不是說了嗎?天下——”
誰人不識君。
*
陸山嶽和十來個陸家人圍着那株不認識的樹,賞着不認識的花,倒有文人雅士特有的那股子迂腐卻風雅的勁兒。
驿卒過來後,對着那棵樹左看右看,遺憾地搖頭:“我也不認得——這樹是之前一位路過的書生種下的,不是本地的樹。”
陸七郎拾起雪中的金色花朵,躊躇道:“看着……像是金梅?”
金梅就是迎春花。
陸山嶽搖了搖頭:“不像,金梅是六瓣,這花卻有十二瓣。我看着倒像是臘梅,可臘梅又不是這黃金鐘樣兒。”
——這個時期的臘梅還是野生品種,沒經過培育,又叫狗牙梅、臭梅,光看名字就知道它花小瓣尖,形似狗牙。
于是又有陸家人猜測:“會不會是連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