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
“終于到房州了!”
“嗚嗚嗚——”
陸家這群罪人戴着四十斤重的枷鎖,日行五十裡,十數日後,終于在某一日的傍晚時分到了房州。迎着天際一片橘光,絕大多數人差點喜極而泣。
終于到了!
進入房州的路又險又荒,行路時還下雪,又濕又冷的,他們差點以為自己都走不到這邊了。
——如果不知道房州有多荒……隻要曉得它南邊是神農架,就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了。
就算到配所後要天天服役,那至少可以先把脖子上的枷鎖取下來啊!這玩意四十斤重,脖子真受不住。
枷鎖在頸,陸五娘偏不了頭,便隻能站在陸安身邊,小聲地說:“聽兄長們說,房州這位知府與陸家素來交好,待驗收完畢,必有好酒好肉招待。”
陸五娘也不那麼期望好酒好肉,她隻想有個地方能好好歇歇,有管夠的炭火,能讓她好歹喘過一口氣來,再去服役。
陸安便也高興起來:“那真的太好了。”
天知道她已經有很多天看日出像是看蛋黃,看霞光像是看鍋裡攤平的脆油餅了。
*
第五旉身上有公務,帶着他的人進入房州衙門後就徹底和陸家分道揚镳了。
房州的衙門沒有為難陸家人,火速清點完人數,進行驗收,幫他們取下枷鎖後,就把一群人恭恭敬敬請到後廳,不一會兒,飯食就端上來了。
和陸五娘說的一樣,有酒有肉,特别豐盛,茶水、湯都管夠,還有頂大的白面饅頭,陸家人徹底放松下來,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這種難得的時候,就沒必要遵守什麼“食不言”的規矩了。
正當陸家人和樂融融用着餐時,門被推開了,燈火将來人的輪廓照得分明,緊接着就看到一張布滿和氣的臉。
陸安輕輕眨了一下眼。
難道這就是那位房州知州?看外貌和氣質,果然像是會與人為善的樣子。
但很快,陸安通過對方和陸山嶽的對話就知道是自己猜錯了,對方不是房州知州,是房州通判。
那通判花了二十個呼吸與陸山嶽寒暄完,又花了二十個呼吸誇捧陸家年輕一代都是天授逸才,必能克紹箕裘,踵武相承。然後,立刻以雷霆之勢詢問:“諸位賢侄,不知何為君子,何為小人?”
在吃飯的時候突然來一場考校實在不是很禮貌,房州通判做得太自然了,之前的吹捧也十分到位,乃至于陸家人被他的态度繞了進去,以為他隻是順口一問,沒想太多。
也可能是對方有事要做,着急着挑出人,做好名單,好讓他們一部分人不用去服役?
想到可能是這個原因,便有陸家文人踴躍回答——
陸三郎說:“損己利人為君子,損人利己為小人。”
陸七郎說:“始終若一為君子,反複無常為小人。”
陸二十一郎說:“光風霁月為君子,妒賢嫉能為小人。”
房州通判淡淡地看着他們笑,看着并沒有被他們的回答打動。
陸二郎初時冷眼旁觀,這一刻,将茶碗往桌上一放,起身作答:“某以為,風為君子,草為小人。”
這是化用了《孟子》裡“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的典故。
房州通判聽完後撫須颔首,很是滿意。
陸二郎對自己傲然的态度也不做隐瞞,此刻微微擡起下巴,嘴角也勾了起笑容。
卻聽房州通判笑道:“如此說來,風無法登陸,草卻可于陸上瘋長,這‘陸’倒是近小人了。”
陸家人齊齊色變。
房州通判環視周遭一圈,依舊和顔悅色:“本官這話可是有問題?諸位有何反駁之言?”
陸家年輕一輩習慣性地齊齊看向陸二郎,陸二郎欲要回擊,但腦子裡一時半會竟想不出來回擊的話語,可這樣的事情,但凡多等個一二十息,氣勢就天然不如對面了。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比起風為君子,草為小人,晚輩更聽聞有另一句賢言流傳更廣,大人可聽聞有一句話叫: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這裡的大人,是對老者和長者的尊稱與敬稱。
房州通判驚詫去望,便見在場人中,有一俊秀郎君施施然站起,對他拱手而笑:“是以,于晚輩眼裡,倒不如說風是小人,草為君子。”
這郎君起身後,陸家人中隐隐傳來騷動。
“九郎……”
“是九郎!”
“好!這話對得精巧!”
九郎……陸九郎麼?
房州通判輕輕捋着他的胡須,卻是對這才思敏捷的年輕郎君刮目相看起來。
再開口時,倒真有了一兩分考校之意:“哦?小子竟敢反大賢之言。”
陸安完全沒有被這句話吓到。